顾泽天似乎陷入在那些美好的回忆里,直到桑鱼冷冰冰的话将他的思绪打断。
“顾总,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安慰,还是帮你一起回忆?”
听到她的声音,顾泽天总算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桑法医,对不起,我有些失态了。”
桑鱼冷冷一笑,却丝毫没有接受他道歉的意思。
“顾总,没有人会喜欢被人当作另外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死人。”
她声音淡漠,仿佛提起的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这种无所谓的语气让顾泽天脸色微微一沉。
“桑桑没死。”脸上的温和褪去了许多,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变得生硬,顾泽天似乎完全是出于礼貌,才没有当场指责她的无礼。
桑鱼冷冷地挑了挑秀眉,目光里带着一丝不屑。
“她已经失踪五年了,按照法律规定,现在可以申报她的死亡——”
桑鱼的声音被顾泽天难掩痛楚的眼神打断了。
“桑法医,请你……不要这么残忍。就让我拥有一个希望,好吗?”
哪怕这个希望再渺茫,那也是一个希望啊。
桑鱼略带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仿佛对他的要求觉得毫无意义。
“顾总,你这是在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也好,我宁可相信她还在这世界上某个地方活着,也不愿意相信——”他说不下去了,头朝另一个方向扭了过去,显然是强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
桑鱼在桌布下捏紧了手指,好半晌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让它一如既往的冷静。
“你有没有想过,桑家出了那样的事,就算她回来了,她能面对这一切吗?或许,死了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怎么会是解脱?”顾泽天猛然回过头来,双目直视着桑鱼,目光里满是焦灼和痛苦,“她还有我,还有顾家啊!我可以照顾她,我会让她好好地生活下去,就像从前那样……”
听着他的声音渐渐低落,透着连自己都觉察得到的底气不足,桑鱼淡淡地一笑,眼神里有一种意味不明的冷漠。
“像从前那样?顾总,你觉得一切还能像从前那样吗?”
就算他能够给她一样的物质生活,可是精神上呢?她能够承受那样大的打击吗?
顾泽天望着那张与记忆里如出一辙的脸,却又挂着完全陌生的神情,他有些恍惚。
一切都不一样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觉得自己精心伪装的面具在慢慢撕裂,有一种奇怪的情感从心底涌出来,让他的胸腔阵阵钝痛。
“桑桑……”
桑鱼静静地看着他,轻声说道:“顾总,你是和她长大的,你应该了解她的性格。”
顾泽天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是,出了那样的事以后,以桑桑的性格,或许死了真的是一种解脱。
骄傲如她,柔弱如她,纯真如她,根本承受不住那样惨烈的惊天巨变。
桑鱼冷淡地扫了他一眼,站起身来。
“我吃好了,顾总,您慢用。”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顾泽天出乎意料地没有开口。
他还在想桑鱼刚才说过的话,他真的了解桑桑吗?
现在,他却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了解她了。
是她完全变了,还是他真的从来都不知道,桑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那张熟悉无比又陌生至极的脸上,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又有着什么样的灵魂?
这一切,他没有答案,也猜不出答案。
头顶的红木灯笼投射出朦胧的光芒,照射着孑然一身的顾泽天,还有那满桌子渐渐变冷的饭菜。
*
一场寒潮横扫了大半个华夏,把秋老虎仅存的热度扫荡一空,秋天正式到来了。
桑鱼走出大门,不禁被傍晚的寒风吹得微微瑟缩了一下肩膀。
中午出来吃饭的时候还没这么冷呢,这早晚温差也太大了。
她抬腕看了看手表,确定自己的时间是来不及赶回宿舍取一件大衣了,索性快步走进了寒风阵阵的夜晚。
虽然是晚高峰,去京郊的公交车倒是没那么拥挤,在空调车上吹了好一会儿,桑鱼身上的冷气总算是散了不少。
在车厢后面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头顶的出风口吹得她昏昏欲睡,直到甜美的报站女声响起,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到站了。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顺便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她起身,走下了公交车。
今天太忙,下班前忘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看来今天她又要饿着肚子干活了。
京郊的风比市区更冷,一下车就吹得她头脑清凉,而让她更清凉的东西还在后面。
一辆显眼无比的迈巴赫停在公交站牌下,在这郊外的土路上,怎么看怎么不搭。
桑鱼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一幕倒是有点儿像恐怖片里的场景,要不是她胆子够大,估计也要被吓得不轻。
就在这时,迈巴赫的车窗降了下来。
“来这么早,赚外快倒是挺勤奋的嘛。”
一张帅气绝伦的俊脸从车窗里露了出来,薄唇边挂着她熟悉无比的坏笑。
“凌先生。”
尽管在看到迈巴赫的同时,她就猜到了那里头的人是谁,可是在看到他的脸的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咬紧了牙。
这家伙是不是阴魂不散啊?在这儿出现是想要干什么?
似乎是看出了她眼底的疑惑,凌绝扬了扬下巴,冲身边示意:“上车。”
桑鱼的脚没动。
“不用。”
不管他是顺路还是专程,她都不想和他有过多交集。
可惜的是,她忘了眼前这男人从来就不是个好打发的主儿。
“有顺风车都不搭,桑法医,你是不是傻?”凌绝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长臂搭在车窗边沿,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态。
桑鱼真心觉得,这张脸长得实在是太欠扁了。
就像此刻,他们俩一个在车内,一个在车外,一个坐在顶级豪车迈巴赫里,优雅尊贵如神祗,一个刚从公交车上下来,被风吹得乱糟糟头发如鸡窝。
好像她还意识不到自己和他之间离得有多么天差地别,有必要用这么明显的方式提醒她吗?
瞟了一眼前方渐渐深邃的夜色,她回头看着凌绝。
“凌先生,难道你要顺路去……殡仪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