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宣子。”
小宣子候在外头,端着个拂尘,听到传唤紧忙着进来了。
他早已不是那个跟在喜公公后头时不时吓得腿抖的小太监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惧怕天子的怒火。
伴君如伴虎。
明明闻大人进来前陛下还温和着,闻大人后脚刚走,陛下就怒意四起。
小宣子冷汗涔涔,偷偷窥视天子。
君王还是以往模样,高大的身子,烛火灼烧而起的火光照亮了半张脸,却让阴影下紧皱的眉头更显阴鹜。
陛下在盯着手里的玉佩,不悦且烦闷。
小宣子茫然。
这般权势的人,也要不开心的时候么……
可陛下这次没有对奴才们动怒,只吩咐着将散落的东西都拾掇了,然后摆驾去舒云宫。
舒云宫,那可是丞相大人如今住着的地方,还是陛下每日叮嘱着要仔细照料的地方。
*
夜色浓郁。
容暮没想到楚御衡会突然过来,他已经好几日没见到楚御衡了,大殿里假寐时闻声抬眼,器宇不凡的男人兀自出现他面前。
没有笑,也没有动怒,还是不动声色的冷峻模样,但容暮却敏锐地感知到楚御衡在生气。
琉璃目中泛起浅淡讶异,容暮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男人一言不发,但看着他的眼神好似豺狼一般,想将他吞噬殆尽,但下一瞬,男人开门见山:“你和华淮音是什么关系?”
文臣武将素无瓜葛,楚御衡怎会突然问他同华淮音,难道是楚御衡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同华家有关……
容暮按捺下心头的狐疑,故作坦然地寻了个安全答案:“臣只见过少将军一次。”
“只见了一次?”
容暮点点头:“是,陛下不是都知道么。”
楚御衡的视线扫视这眼前的白衣男子,容暮的双目清冷潺然,却又独特的勾人稠艷在。
他手下的探子的确说二人只见了一次,还是阿暮去寻医的缘故。
闻栗从华淮音那儿得来的暖玉还生生磕着楚御衡的掌心,楚御衡单眼微眯,单侧嘴角微挑,眼底下暗流涌动不息:“既然如此,阿暮可知华淮音入狱一事?”
“知晓。”
“你就没什么想同朕说的?现在的证据都对华淮音不利,十有八九会判他犯了命案被问斩。”
听出天子有意试探,容暮眉宇下垂:“华家的破落微臣在其中掺了一手,华老将军是微臣亲自设计去北疆戍守的,华淮音也是微臣出手留在灏京一事无成的,陛下现在还这么问,这是在怀疑微臣同华家有纠葛?”
容暮的坦诚让楚御衡微微放下心来。
本就相信阿暮不会同华淮音有那般的牵扯,楚御衡将华淮音那块玉佩塞到容暮手里,怒意烟消云散:“朕怎会怀疑阿暮,朕不过是醋味阿暮和华淮音那日同席吃酒罢了,而且你们还有一样料子的玉佩。”
看着那玉佩,容暮双目骤缩,但依旧坦然:“这是华淮音的?微臣送陛下的玉是从北疆得来的料子,不过的确是华老将军送的。华老将军对微臣属实不错,还不知他戍守边关是微臣出的手,送了玉还教微臣防身的功夫。”
天子的话只可信三分,同样自己的话也要有虚实,他在北疆所行定会一一被楚御衡所查,还不若他先挑明说清。
容暮从没想过自己也会这般猜忌和防备楚御衡,甚至这几日还在盘算了离开的念头。
若真到万不得已要同楚御衡完全撕破脸的时候,就当为了二人相识一场的体面,就让他悄悄离开灏京就是。
不过现在想这些为时尚早,现下的容暮只想着如何将华淮音保全。
“陛下说自己没有怀疑微臣,可陛下还是安排人在微臣的丞相府里”,垂下眸子,容暮低语,“陛下都已经派人监察微臣了,怎得就不放心微臣,还担心微臣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情来?”
楚御衡看着容暮不悦的模样,眉毛向上拉紧,本能解释着:“朕那是在派人保护你。”
“嗯,微臣现在已知晓那是陛下的好意了,所以微臣多谢陛下。”
白衣男子清浅应下。
容暮的从容让楚御衡觉得有哪里不对,果然下一刻容暮抬首问道,“那微臣能去地牢看看华淮音么?”
话题又转到了华淮音上面,楚御衡猛然睁大双眼:“阿暮你为何要去看他?”
“不过一顿饭的情谊罢了,微臣想看看他现在如何,每日闲散宫里也着实无趣。”
言至此,容暮颔首:“陛下忘了?微臣也曾任廷尉,管控过司法审判,如何审判问责,微臣也有自己的心得。”
楚御衡已经皱起眉:“可牢狱阴寒,阿暮你的身子耐不住。”
容暮阖上案几上的棋谱,挑眉忽笑:“陛下不让微臣去……是担心微臣误了闻大人么?若陛下当真不想微臣去,那便算了。”
男子尾音拖得极长,提到闻栗时,声线里藏着不满,亦或控诉的意味。
楚御衡不语,闻栗的存在就是他的理亏之处。
他想同容暮说他和闻栗已经差不多断干净了,地牢是当真阴寒不适合他去,但容暮轻飘飘地一句“那便算了”让楚御衡心弦一紧。
迅速一瞥后,楚御衡就回到正常神色:“明日去吧,但朕要同阿暮你一起去。”
“好。”
容暮莞尔。
*
次日,牢狱。
牢狱阴暗潮湿,许久不见光亮,空气里都带着湿漉漉的稠腻,楚御衡一行人还没踏步进去,血腥之气就溢了出来。
楚御衡无声皱紧了眉,却瞧见身侧的容暮面色淡然,茶褐色的双目不辨喜恶,长身玉立,百般难描。
看楚御衡停下脚步,还莫名在审视他,落后其一步的容暮偏一下头,微挑眉梢:“陛下?”
又见高大的男人收回视线,容暮忽就松懒沙哑的笑一声:“陛下这是嫌这血气重?”
楚御衡摇摇头。
他并非会嫌弃里头的血腥气。
只是容暮一席白衣,外头还披着暖融融的狐绒大氅,毛绒蓬松地抵着男子喉结的地方,整个人干净的如同初雪一般,楚御衡不喜地牢的阴暗肮脏,就像是会污了容暮一般。
阿暮就该白净至极,不染污迹……
楚御衡压下心湖泛起的涟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