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暮是冲着华淮音去的。
小吏直接将人带到华淮音牢前,寒寂的四方牢笼里,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歪靠着冰冷的墙壁上,神色恹恹地闭着眼睛,此刻气息奄奄。
似乎不用用刑,下一瞬就会没了气息。
而华淮音朦胧之间听到声响,当下慢悠悠地抬头,见到是容暮和楚御衡,瞳目猛然扩大,想要起身的动作连带起手脚锁铐的沉重声响,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容暮像是得到了血脉同族的召唤,心头染上了一抹细微的疼麻,可还没听清华淮音在说些什么,闻栗就闻声而来。
闻栗这会儿相见,也不例外地带着笑:“微臣参见陛下。”
待起身后,闻栗见着容暮也在,侧首打趣道:“难为丞相大人了,这么冷的天还来天牢走一遭。”
楚御衡未料到这二人现在会碰面:“他就过来看看华淮音。”
“可陛下不是说过这个案子交由微臣审查的么,丞相大人来了这是何意。”
闻栗说话放肆,但楚御衡最先关切的却是容暮的神色。
见容暮神色而未变,楚御衡这才说道:“不过来看看,并非要插手你要查的案子。”
闻栗的视线清扫这白衣的容暮,意味不明:“那便好。”
印象中容暮每一次看到闻栗时,闻栗都是开怀笑着的。
那笑无忧无语,就像自小被宠大的一般,直到现在闻栗身上还带着鲜活的少年气。
闻栗的确是被宠爱着的那个。
昨日容暮还听楚绡宓说过闻栗的来历,闻栗是敌国的小皇子,先在皇室中长大,后国破家亡以后流亡到灏京来投奔楚御衡,一入京就被圈到宫里了。
因此楚绡宓说及闻栗的身世时,倍带嘲讽。
但容暮却觉闻栗命好。
在哪儿都有人宠着,落魄之际到了灏京还有楚御衡为他撑腰,可不就是个有福之人。
二人还在聊着天牢里的案子,莫名被排除在外的容暮百般聊赖,时不时楚御衡也会问问他的意见,容暮浅笑应下天子的话,一直并未多语。
而楚御衡见容暮当真只看了华淮音那么一眼就转身离开,便慢慢放下心来。
先前他还怀疑容暮是否对华淮音有意,今日一见,华淮音破落模样哪里得体,唯一干净的那张脸也是普通样貌。
楚御衡愈发确定容暮即便再想寻新人,也不会去寻了华淮音。
更何况容暮对天牢更感兴趣,四处打量,眼里还闪着光,楚御衡只以为是他想起了先前任廷尉时的日子。
来时二人,离开时倒是多了闻栗。
天牢死气沉沉,能关押在这里的多是罪大恶极之人,闻栗也不怕这阴冷的氛围,走到血腥残暴的刑具室的时候,还特意向二人展示了一番。
“微臣先前只知陛下的疆土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却不知这刑罚器具也奇巧异常。”闻栗指着墙上垂悬着的长鞭,也不害怕,“这是用生牛皮条穿尖利铜器拧制成的鞭子。”
容暮看在眼里,原本温和的笑意依旧噙在嘴边,像是僵凝住了。
等闻栗取下让他试试的时候,容暮唇瓣紧抿退避几步:“不用。”
“他厌恶血气”,容暮身旁的男人替他挡了出来,后来楚御衡倒是来了兴致,像是得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儿一般,接过鞭子拿在手上:“朕也是第一次见,这鞭子果然厉害,沉甸甸的。”
“可不止看着厉害,行刑威力也不小,比普通鞭子更易撕裂肌肤,华淮音那腿就用了这个鞭子,现在血肉横飞,估计再来几下,就会按下认罪的文书了。”
闻栗说得轻松,好似屈打成招也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楚御衡闻言,还对这鞭子赞不绝口:“罪大恶极之人才会关押于此,的确该吃些苦头。”
楚御衡一句罪大恶极何其轻巧。
进了天牢,就犹如半脚入了鬼门关。
生死祸福全靠审判者的一张嘴,幸者三五鞭就屈服认罪,不幸者丧了命也无处得天理。
容暮静默如初,脑海中想起方才见到的华淮音的惨状,一时之间隐在厚实大氅下的后脊骨节都在发寒裂痛。
因为这样的鞭刑,他也曾经受过……
一直等从天牢里出去,容暮整个人都无精打采。
楚御衡斜睨而去,将其不自意纳入眼底:“天牢也来了,人也看了,阿暮你怎得还这副神色?”
冬日暖阳里的风已经很冷了。
就像男人没心没肺起来说的话,也很是伤人。
容暮抬眼,眼眸寂寥似冬雪:“微臣冷。”
容暮说话时“冷”字咬得很轻,这就带起丝缕的脆弱之感,有一瞬间的怔愣,楚御衡立马紧张道:“朕昨日都说了天牢冷,你现在的身子受不住的。”
楚御衡还想多说,但见容暮面色苍白,便忍下说出口的话,骤然将人打横抱起。
脚离地的腾空让容暮双目惊颤,看着男人线条流畅紧致的下颌,容暮凝目微恼:“陛下快放微臣下来。”
“不放。”
楚御衡还紧紧抱着人不撒手,看怀中人似在挣脱,嘴角轻轻上扬,有些无赖的痞感,“这儿没外人,所以阿暮你不用担心。”
容暮担心会被碎嘴的人瞧见,更是怕被闻栗瞧见。
闻栗,楚御衡同他之间本就纠缠不休,若被闻栗瞧见了,日后他们二人闹了矛盾自己还会是争吵的引子。
毕竟他是打算离开的人,实在不愿在离开前还在二人之间添堵。
但好在轿辇就在不远处,等上了轿子,容暮就寻了一处远些的位置落座。
可身子到底是疲乏着的,加上慢行的轿里燃着炭火,温暖宜睡,容暮不由得靠着窗口假寐。
楚御衡静静看着容暮休憩,不急不慢地前行。
他极少能有机会能同容暮同行,平素不是他在御书房等容暮来,就是二人上朝时隔着老远距离不动声色地见,当下看容暮清冷冷地模样,楚御衡一时意动地牵起了他的手。
“手居然这么冷。”
仰靠在椅背上的男人大掌包着容暮的手,见他阖眼,楚御衡还在暖着他的手,兀自低喃:“近来也就睡着的时候听话些了。”
容暮低垂的眼睫忽动,很快就归于平静。
是啊,他怎么手就这么冷……
似乎他回京以后就身子就不曾暖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