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晨光尚好。
容暮起了个早,收拾好了自己后,他便在周管家的陪同下出了府。
这几日楚御衡已经将华峥回京的消息放出朝堂,同时还提了句丞相府去年的火海并未让容暮丧生,楚御衡对外的借口是他遭受奸人所害,今年命大就重新回来了。
所以今日他还算大方地出府了。
朝臣疑心多,虽将信将疑,但百姓则欢呼雀跃得多,以至于丞相府外头堆了好些的土蛋米面。
周管家看着自家大人错愕的神色,不免好笑地解释着:“百姓可不止今日送东西来了,前几日大人回府的消息和镇北大将军大胜的消息一起传遍了灏京,次日老奴晨起开门的时候,见着的蔬果就比今日还多些,齐落落地堆成了小丘陵的模样。”
看着这些挡了道的礼物,容暮喉间起了一声轻笑,像用柔软的尾羽轻刷着闻者的鼻唇沟,让人从头酥到尾。
容暮细细将这些东西记在心里,同时嘱托周管家:“东西都好生收好。”
“大人放心,能用的果蔬都用在后厨了,能存放的手工艺品也都好生收在库房里头。”
知道自家大人的性子,所以周管家一早就有了处理这些东西的法子了。
容暮自然信得过周管家,小心绕开这一地的“良苦用心”,容暮的视线轻晃着就落在石狮子口中衔着的一条白带上。
有人还给他送了由他做出图纸的发带。
熟悉的云纹,熟悉的银白色细线的绣法,柔软的料子缠在指尖,容暮不免思绪万千。
须臾后,容暮便将这发带小心的收好,纳入胸前衣襟之中:“走吧,时候也不早了。”
若晚了,就说不准会错过华老将军归京的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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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峥归京日恰逢三月十六,按着习俗还是黄姑浸种日。
农作的百姓不必非在这一日浸种,但讨个好喜头,家里春耕用得种子皆在这日被翻了出来进水泡着。
所以容暮沿路还能看到好些人家抬着大木桶往里头倒着东西。
周管家怕容暮不懂这些,还陪在容暮身边细细解释着:“温汤浸种,种子都是精挑细选而出的,泡后就可以下地了。”
容暮看在眼里,去年南下的时候就曾见过这般场景:“民众有大智。”
“可不,富贵日子也好,穷日子也罢,自己个儿过得快活就好。”
见周管家意有所指,容暮停下脚步,期间有人流不断朝他涌来,箪食壶浆去迎接凯旋的将军,容暮顿下的脚步又续上了。
“周叔说得对……”
周管家莞尔。
容暮今日出府的目的地是城郊的醉仙居,他要在那处等着凯旋的华老将军。
按着楚御衡前一日放出的消息,华老将军今日就会回京了,他不便亲自去迎老将军,最后只把地点选在了城郊的醉仙居。
虽说也偏远,但人应当也比得灏京城中心少了许多。
可事与愿违。
容暮去醉仙居时,同他一般想法的人不算少数,普陀大众沿道候着人,而略有钱财的,已经提前一日就特意定好了醉仙居的厢子,以至于容暮的确是来了人,可当下连个靠窗的包厢都没有。
还在思衬着是否下去同百姓一道夹道等人,容暮还没出醉仙居就刚巧遇上了进门的周渠。
“大人!”
周渠略略起了惊。
当即环顾四处,容暮的出现已经引得许多人的窃窃私语,周渠不敢声张,干着嗓子放低了腰背:“大人还请快随我来。”
“……好。”
-
周渠的小包厢位置极好。
一踏步进去,容暮在屋里就能将外头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周渠搓着手,方才的慌乱已经平定了下来,叮嘱小厮去带些茶水点心上来后,周渠看着还在屋里陪着容暮的周管家,眼神示意容暮让周管家出去候着。
但容暮摇摇头,清浅回道:“无碍,自己人。”
周渠这才敞言:“大人回来的消息,陛下可知?”
容暮离灏京是他一手操办的,但他后来也没和江南的容暮有过多的联系。
就怕多疑的天子查探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我就是同陛下一起回来的。”
“什么,大人是同陛下一道回京的?”
“嗯,放心,陛下没有为难我。”
容暮有些赧然。
他回来得顺风顺水,相反的,不顺的是楚御衡。
楚御衡还在他屋子里意外地受下了一刀。
回想楚御衡因为匕首那一刺而不得全然治愈的痛楚,容暮难敛目中的惭愧和汗颜。
小厮送来茶水后便退下了,容暮斟了三杯茶,分别递到周管家和周渠手中,这才自己捧着茶盏:“周老板也是来此等着见华老将军回京?”
“可不,得了消息就来了,赶在人前头先见老将军。”周管家也不饮茶,只是看着窗外,希望能瞧见些什么,“其实不好意思同大人讲明,草民还在此处约见了旁人。”
“旁人?”
好巧不巧,容暮还不等周渠回应,包厢的门就被人给打开了。
来人不止一个,脚步声混杂一片,让黄竹铺就的二层地板咔咔作响,其间还夹杂着让容暮倍感熟悉的两道男声——
“我都说了我想先去丞相府看看我家大人,你为何非要带我来这!”
“丞相府何时都能去,你就不能先陪我在这见见周叔么?”
来人可不就是宋度和华淮音二人。
二人拉拉扯扯间,居然自有一番熟稔的意味来。
见是故人来,容暮当即迎了上去,即使隔着屏风,但容暮依旧目光明亮深湛,满面欣喜地出声:“阿度!”
宋度心里还窝着火,只顾着低头极力避开华淮音的牵扯,原本不知晓这包厢中还有旁人,更不知里头人就是他担心至今的自家。
当下听到自家大人的声音,宋度不自意地扩大了瞳目:“大人也在?”
“我不知道啊。”华淮音挠挠头,周叔可没说容暮也在。
宋度脚步急促了些,就连华淮音纠缠着他的手骨也忘记要去挣脱开,由着华淮音将他拉扯进去。
视线终于掠过屏风,宋度看着窗边的白衣男子。
一如既往的眉眼含笑,幽意盎然。
“大人!”
的确是自家的大人,宋度心跳出嗓子眼,欣喜之余,宋度甩开华淮音的动作变得格外的利落。
华淮音蓦然看着自己空了的虎口,他刚刚才牵到的人,这么快就像云一样飘离了他?
武将的心口有些不舒服。
酸酸涩涩的。
但华淮音见到眼前让宋度激动的是容暮,酸了吧唧的心口散了几分味儿。
是容暮啊,那就不稀奇了。
毕竟在邰南郡的时候,容暮就是宋度口里念叨的最多的人了,白天念叨,晚上念叨,晴天雨天亦或雪天都会提到容暮。
华淮音尽量忽视自己的不快活,当下大着步子跟在宋度后头。
而这头一年多不曾相见的主仆二人此刻正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容暮看着红了眼的宋度,线条流畅紧致的下颌扬起,唇角微翘地张开了臂:“阿度,我回来了……”
“大人……”
眼见着宋度就要抱了过去,华淮音眼疾手快地冲了上前,替宋度抱住了容暮。
被推开的宋度:?
被抱住的容暮:?
而华淮音则松了一口气。
可当下氛围似乎有些尴尬,怀里抱着的人万分僵硬,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华淮音气血涌上了脑袋,脸红了个透。
赶忙松开了手,华淮音手舞足蹈地对着空气捏搓了许久,最后才干巴巴地从嗓子眼里对压出了一句:“恭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