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容暮还是收下了楚御衡给他的玉牌。
想来也让人唏嘘,楚御衡似乎把之前落下的温和关切一股脑地倾泻在容暮身上,和缓的态度,示弱的言语,甚至是接二连三地对容暮垂首依从,晚来的示好并未给容暮带来丝毫的心软。
楚御衡并没有在丞相府久留,即便楚御衡再怎么不舍,也不得不在分别的日子里放容暮离开。
而天子走后,天色也随之渐渐亮了起来,破晓的曙光在东边燃起层层的火云,风也舒爽,今日应当是个好天气。
用了周管家的点心,带着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容暮在清朗的日光下回望着府门。
这次是他名正言顺地离开了,心里轻松了些,但也隐隐汪着幽然的忧虑,回想楚御衡的突然到访,楚御衡离开时说得话此刻容暮琢磨起来总觉有所蕴意。
他的确想着能靠着去南边赈灾的由子在灏京外多待上一待,但这等想法还没落实就被楚御衡觉察到,容暮有些些许的汗颜。
可南下之行他必然不会放手,去多久就看灾情有多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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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楚御衡这头一直气压极低,亲自陪着天子出宫的小宣子一言不敢发。
天子如何,贴身侍奉的小宣子俱一一看在眼底,陛下昨夜近乎夜不曾寐,在寝宫里看了大半夜的书册,连带着他也需在外头候着,茶水和烛盏也续了几回,最后天子还是决定出宫,动身去丞相府。
去的时候天还黑着,陛下回来时着天色也不算多么亮堂,宫里看着空荡寂寥,偌大的御书房更是清冷,昨夜燃着的烛火只剩下短短一截。
小宣子赶忙让底下人取了新的烛盏,还上了热茶。
但天子仍显失神。
“陛下,茶来了。”小宣子含了一口气,轻言道。
“小宣子,你说丞相他可还会回来?”
\"奴才不知。\"小宣子将头埋得更低了。
丞相大人本就是天子的逆鳞,他哪敢在这上头说错话惹得天子动怒,可小宣子私心是希望丞相大人别再回来了,毕竟大火之下去往南部的丞相大人比得之前在京中过得还要好。
听了小宣子的话,楚御衡接过茶盏却不做饮。
略显粗粝的指腹搭在滚烫的茶盏上,有一遭没一遭地扣打在杯盏上,在寂静的御书房里荡起短促的声响:“但朕知道,他还是不想回来的……”
小宣子忍不住压了压喉间的涎水,他将脑袋垂得更低。
无人说话,气氛眼见着变得浓稠,御书房外就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宛若莺啼:“皇兄,我从清泉寺回来了!”
楚绡宓人看着有些倦怠,但精神还是亢奋的。
不顾凌乱了的发丝,楚绡宓带着满满的一包裹从外入内,雅白的裙摆和袖摆似乎被荆棘勾破,原本洁净的鞋靴上还沾着泥点子:“皇兄,我还给求了清泉寺开过光的东西给你。”
楚绡宓不知先前楚御衡受伤是假的,自家皇兄被帝国的余孽刺伤了,楚绡宓气恼之余就想着撑清泉寺万恩节的时候去拜拜,去去这晦气。
当着楚御衡的面,楚绡宓兴致昂然地将怀里揣着的包裹给打开了:“清泉寺特有的《雅兰经》,还有一串十八颗子珠的小叶紫檀鼓珠,都开过光了,我那清泉寺跪了一天才得了的呢,现在给皇兄。”
清泉寺,《雅兰经》,楚御衡皱眉盯着陈列在他眼前的佛物,脑海中却不由得想起晨起容暮屋里的经书和佛珠。
“你说你也去了清泉寺?”
不懂楚御衡为何会提到这个,楚绡宓应得颇为干脆:“清泉寺的万恩节,去的人可多着呢,而且皇妹我在清泉寺还看见了华峥了。”
虽然楚绡宓见宫外人的机会不多,但华峥她还是认得的。
“本来清泉寺不让外人留宿的,华峥就能在寺里夜宿……”楚绡宓有些吃味,“我为了经书和这串小叶紫檀鼓珠,连连两日上山了。”
楚绡宓简单的一句话却在楚御衡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楚御衡质疑着:“清泉寺不让外人留宿,绡宓你贵为公主都不能留下住一晚?”
\"不能的。\"楚绡宓撇撇嘴,她这两日上山下山,还要在庙里心诚的跪着,虽说心安了,但身子还是累着的,“清泉寺的老规矩了,不止万恩节的时候不留人,平时也是,要拜的白天上山,天黑前就要下来。”
“可朕曾在清泉寺里见到过阿暮。”
“嗯?”楚绡宓不解,她还不知有这一遭。
楚御衡回忆自己当初去清泉寺的时候,踏着月色上山,登上山巅的清泉寺时,霜露都还不曾散尽,可他却在晨朝下见到了容暮……
若是清泉寺不留外人,阿暮怎会那么早的就在山上了,不排除阿暮也是晨起上山的可能,但他已经是最早的了,他去时寺里的外门都不曾开,阿暮也怎会出现在住持的厢房外头?
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被他忽视了,直到今日他还觉察出。
他问过阿暮的身世,尤其今日才问过,阿暮却否认了,一时之间线索太过繁杂,楚御衡不解容暮和清泉寺的关系,尤其是容暮也有《雅兰经》。
“清泉寺的万恩节开了有几日了?”
“七日,昨个刚刚结束。”楚绡宓如实作答。
七日……
楚御衡眉头越锁越紧,全然就是两座凸起的峰峦。
若是七日的话,容暮怎么有机会得了清泉寺的《雅兰经》,阿暮还说是要送人的,若不是阿暮亲自求来的经书和佛串,阿暮怎会说去送人,那么可能就只有一个了。
阿暮对他说了谎,那佛经和佛珠都不是他求来的,而是旁人给他的。
但是那些东西究竟是何人送的,才让阿暮如此遮掩,甚至对他说了谎。
看自家皇兄面色大变,楚绡宓被吓得不敢多说话,她不过是给自家皇兄求了清泉寺的东西,她皇兄就这样的面色,不知道还以为她求来这些东西是用来咒害她皇兄的。
提了一口气,楚绡宓细细言道:“皇兄怎么了,是我这佛经和珠子出了什么事么?”
“不是……”楚御衡看着桌上那串和容暮菩提珠不同的小叶紫檀鼓珠,黝黑双目暗光涌动,“清泉寺除了你这珠子,是不是还有菩提手珠?”
“皇兄你怎么知道?”楚绡宓诧异,“但是菩提珠皇妹我求不来,庙里的小僧说了,菩提珠子取自清泉寺的老菩提树,每年只送庙里特定的香客,皇妹我去清泉寺不过一年光景,还要攒上四年才能求得一串菩提珠子,我这两天可没看到有多少人能得了菩提的珠串。”
“但是阿暮有。”楚御衡直直地盯着楚绡宓,面色渐渐阴沉。
“有什么?菩提的手串么?”楚绡宓愈发讶异,“这怎么可能,我在清泉寺那两日没见到阿暮,况且阿暮这几日不是每日都上朝么,那些得了菩提手串的人我只认识华老将军一个,老将军总不至于把他得来的那菩提的串儿给了阿暮吧。”
“有何不可?华峥和阿暮的关系不差,之前在北疆的时候就陆陆续续送了阿暮好些东西了。”
否则阿暮也不会在归京后多次要保华家满门。
“不可能!”
楚绡宓连连摆手,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滑天下之大稽:“我特意问华老将军可否将他那串菩提子手珠给我,老将军说得是求来送他儿子的,他儿子不是华淮音么,怎么可能送到阿暮手上了?阿暮总不能变成华峥的儿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