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死前做了一个梦。
对他这种上古大妖来说,做的梦总是有某种特定的寓意。
然而这次的梦境却很杂乱,像个大杂烩。他梦到很久很久之前,他还是一个新生的小妖怪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的有着软弱可欺的羔羊体型,长了奇异的人面,丑陋诡异的面容让他不受欢迎。
他总是很容易饿肚子,每天都吃不饱,他饿极了就会发出婴儿的啼哭,躺在地上嘤嘤嘤地叫唤。
这种叫声是没什么意义的,躺在山上光叫喊着,并不能让他填饱肚子。可他就是想要叫一下,好像多叫一下,就会有食物从天而降。
长在腋下的眼睛忽然看到一双雪白的脚掌踩在青草地上,淡青色的血管蜿蜒而上,没在白到透明的肌肤下。
那是一个披着人类长袍,变成人类模样的大妖怪。黑发雪肌,垂眸的样子有着悲天悯人的哀伤与温柔。像花瓣一样的手指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轻轻地,轻轻地落在他的头上。
他曾经埋头在一个腐尸上啃噬,正好花树上的一朵雪白的花飘落在他的头上,这个大妖的手落在他头顶的重量,好像就和那朵花差不多。
那个大妖一边摸他的头,一边往他的嘴里塞了一大把草。他虽然可以吞噬万物,却也不是什么东西都喜欢吃。比起草木,他更偏爱血肉。
那是饕餮这辈子第一次被按头吃草,没想到在梦中他又回味了这次经历。
梦的跨越度极大,一下子又到了万年后白泽与穷奇的那场大战。他看到白泽死于穷奇之手后,心中忽然燃起了无名怒火。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究竟是可以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深究,那些未名的情绪变成杀意,杀气腾腾又惊慌失措地冒了出来。
如果白泽一定要死,那么也应该死于他的手。
他躲在巨大的影子中,死死盯着穷奇。他要杀了穷奇。为什么要杀了穷奇?
他是饕餮,有吞噬万物之能,吃了穷奇,能让他实力大增。至于强行吞噬穷奇带来的危害,却被他刻意遗忘了。
他花费了漫长的时间,精心准备了一场针对穷奇的死局。
梦境再次一转,变成了他第一次看到何如歌直播的那天。他从最初就知道,那是何如歌,不是白泽。
白泽不会走下神坛,如同皎洁明月,光芒照耀世人,却遥不可及,永远无法靠近。
白泽已经死了,转世而来的是何如歌。穷奇也死了。沉溺在过往羁绊中的只有他一人。
当寄托在何如歌身上,属于白泽最后一丝力量消散后,他好像被剜了心。
被关在笼中的青年睁开了眼,黑眸好似终年被大雾笼罩的忘情湖畔,白泽无喜无悲地望向他的一个载体,神情像极了受香火供奉的神佛。
“不过是一个饕餮分/身,竟敢使用天理难容的秘法,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杀了你这孽种。”他说,你这个孽种。
没有过往记忆的载体看着忘却了前尘往事的白泽。
而蜷缩在主体里的他,觉得自己被剜了心。
他想,白泽终究是忘了,也对,也许白泽从来都没有记住过他。白泽只记住杀了他的穷奇。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完全忘了他。
梦境的最后一幕,是他看到了何如歌的年幼形态。短而胖的鱼尾,婴儿肥的脸,湿润的眼眸,说话的声音带着孩子的稚气。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初的白泽,会先喂他一把草,再喂他肉食。那个大妖并不是一开始误会了他的意思,而是生起了逗弄幼崽的恶趣味。
他以为白泽是纯善的化身,剥夺了七情六欲,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无意义的事情。
一切都是他以为。
他曾经生起过圈养何如歌的念头,后来又打消了那个想法。可是在那一天,当他看到何如歌年幼的模样,看到和白泽无比相似的面容后,那个想法突然死灰复燃。
他想去逗弄这个幼崽。就像他曾经,被白泽逗弄那样。
可是终究是没有以后,梦境中的他被席归璨斩杀,现实中的他同样死于席归璨之手。
生命从体内流逝时,他想起了那朵花儿从枝头飘落,悠悠扬扬打了个旋,落在他的头上。
他曾经以为自己拥有了那朵花儿,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只是途经那朵花的凋零。
那场穷奇与白泽的大战,天地都为之失色,他看着那个人死在他的面前,就像当初他看着那朵白花从枝头落下,落在尘土中,一切就再也回不去了。
就算来年春天枝头又开出了新的花朵,开得再漂亮,也不是曾经抚过他头顶的那朵。
所以再也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