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热闹在獾鼠市场并不稀罕,单挑群殴是每晚都在上演的固定戏码,卖家和常客很快恢复如常,甚至没兴趣探究冲突的始末。
沈夜显然不同,他裹紧围巾低着头,脚步又轻又快,像被鲨鱼捕猎的鱼群中刷低存在感溜边儿求生的那一尾,努力逃离某个看不见的巨口。
白旸近身尾随他:“不该带你来这儿。”他后悔了,语气歉疚。
沈夜匆匆瞥向他,刚想回应,耳朵里便灌进一句口音浓重的吆喝。
“茶翁刚从矿星回来,今晚要讲永无森林!去听听啦,我就爱听这个!”“走呗,不要几个钱,还有免费热汤喝,这鬼天气冻死人!”
沈夜本想说,不是因为白旸刚才放火吓到他,而是他自己有种不太舒服的直觉,好像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们,带着冷血动物的阴寒。
他的直觉有点儿薛定谔的准,所以想尽快离开这儿。
不过,现在他改变主意了。“没什么,永无森林,我也想去听。”
这夜市耍什么本事的都有,不仅有卖货物卖服务的,还有卖故事卖脑洞的,茶翁就属于后者,因为游历丰富,经常能胡编乱造出各种吸引人的猎奇故事,虚实结合、真假难辨,勾得无聊人心痒痒想去听几耳朵。
要是换了在厄尔斯,他就是典型粉群固定的up主,而且擅长饥饿营销,想听什么得赶巧。
“不早了,东西也买差不多,”白旸显然不愿多停留,“你想听永无森林的什么?回头我搜索全网给你做一期超长剪辑,图文并茂,保证全程干货无尿点。”八壹中文網
沈夜微微抬眼看着他,眼尾乖顺地弯下来:“白旸,我想听——”
白旸:“听就听。”
就像白星星站他面前央求,哥哥,买。他什么时候拒绝过?
白旸将大包袱斜系在背后,腾出右手拉着沈夜,两人往一片露天空场走过去,像感情很好的穷酸小情侣。
他的右手也有温度,不会烫,刚好将沈夜的左手暖起来。
空地上摆了些条椅,过半坐满了人,正对着茶翁的小讲台。这有点像古早的说书人,听众去留自由,打赏随意,带着随缘的佛系舒适。
沈夜看前面有空位想走近些听,被白旸握着手扥住。
“就在这儿。”他过往的战斗经验使得他十分擅长观察区域布局,站在外围随时都能撤离,显然比陷进人群中更安全。
白旸左手绕过沈夜的肩膀,覆住他一侧的耳朵,这动作好像亲昵的人之间在帮对方焐暖。
沈夜倏地张大了眼睛,后脊像给人戳进一根直愣愣的钎子,然后他听见传进耳鼓的声音清晰了许多。原来……这是在给他加听力buff,就没有必要耳根发烫、浑身僵硬了吧。
茶翁面容沧桑,看起来可能比实际年龄老一些,眼神动作并没有皮相那么衰滞。
他在声情并茂地讲述一个号称非常真实的故事,多年前有相依为命的两兄弟,哥哥为了保卫厄尔斯远征星海,弟弟则在故乡日复一日地等待。
很不幸,那场战争以人类失败告终,远征的舰队全军覆没,包括哥哥在内的所有士兵都没能活着回到母星。
弟弟得知这个消息自然万分悲痛,他自从哥哥参军之后就有收集各种星战资料的习惯,哥哥去世后也没能改掉,尤其关注那场失败的战斗。
后来,他在一份资料中找到了哥哥所在舰队战败的空域,推测哥哥所在战舰极有可能坠毁在宏卫二的永无森林深处。
永无森林,一个出现在传说中却真实存在的地方,然而没有人亲见它的深处是什么样,因为进去的人就不会再出来。
白旸侧头看向沈夜,发现他居然听得极其投入,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视线正肆无忌惮拨撩他的侧颊。
看来他黑掉前排某人的那只助听器效果还不错!
沈夜平时不太正眼看人,眸子里也总是寂静的黑沉,只在这种不设防的时刻,他的侧脸像孩子那样嘟出圆嫩的弧度,眼里盛着隐隐星光。
很可爱,也很……诱人。
白旸因为溜号,错过了一段故事,好在强行衔接也能通顺着听明白。
大致就是弟弟思兄心切,又被永无森林深处的传说吸引,决定踏上前往宏卫二的征程,进入森林寻找哥哥。
感人至深的亲情故事,如果找个知名大导演拍成奇幻电影,且特效制作精良,说不定能得个最佳影片奖,评委喜欢这种多糖巧克力的味儿。
至于永无森林的传说,其实已经给不少影视文学作品脑洞大开地充分想象过,核心设定都一样,就是那里是个时间流速极其缓慢的异空间。
所有进入异空间的生命,拿人来说,就算世上过了十几二十年,当初走进去的是个六岁小孩儿,现在还仍然是个小孩儿,七岁或者八岁,总之不会超过十岁。
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在白旸看来,这种脑洞先人早就玩过了,旧瓶装新酒而已。
所以这小朋友为毛听得这么入迷?八成是专业书嗑多了,对八卦文学缺少免疫。
茶翁那个故事的结尾是毫无悬念的he,弟弟在永无森林的深处找到了哥哥,哥哥仍然是多年前离家的模样,弟弟决定留下来和哥哥一起生活。
从此,兄弟俩过上了不老不死的幸福生活。
至于进去的人为什么不回再出来,不同设定里给的解释也不一样。
有的说是因为那里生活特别安逸幸福,人们去了就不想离开;有的说是因为那里的生存规则不允许去的人离开,防止泄露机密;有的说是因为一旦人们离开永无森林,放缓的时间就会加倍反噬让离开的人迅速衰老甚至死亡;还有的说活在那里的人其实已经不是生物意义上的人,而是近乎于神的高等人……
不管传说如何,永无森林无疑成为了轻生者最向往的归宿,无论是不留痕迹结束生命还是遭逢奇遇重新生活,二选一,都不亏。
据不完全统计,全联盟三大星域,每年有五分之一的自杀人口选择那里,其余五分之四最大原因没去那是因为买不起飞船票。
永无森林,因此也成为自杀成功率最高的方式,进去的人不再回来,这个并非杜撰。
白旸笃地想起什么!
永无森林,自杀……
据说,宁折的独生儿子,曾借住在沈同舟和梅兰达家里的好友的孩子,沈夜提到一句的好朋友,宁为玉,就是选择走进永无森林再也没回来。
那么,沈夜听到这份兄弟情又是在想什么?该不会也相信那个带他玩游戏的弟弟还活着吧!
按说医生都是不怎么搞封建迷信的,白旸心想,可他自己这么玄幻,沈夜不是也没说什么吗?真信了?
“咳咳,”白旸斜着身子把头凑近过去,“这茶翁就是个老骗子,星战里联盟的战舰只有一架落在宏卫二的那片森林里,gs6818,舰上所有人的尸体……哦对,还有一个生还者,统共11人,全部都被救援舰捡走带回了厄尔斯。”
白旸语气笃定:“而且,那场战役,我们赢了!人类没有输!”
为了表明态度,白旸把捕获的助听器释放了,落下左手,意思是别再听那死老头瞎白话,假的!
更别给鞋教蛊惑了去什么永无森林再续兄弟情,那里不通电,玩不了游戏。
沈夜终于从讲台收回视线,脸上说不好什么表情,有虚妄中的安慰、有梦醒时的怅然,还掺杂些来历不明的小愉悦。
茶翁的故事仍在继续,听众们却被身后一阵争吵声吸引,纷纷大鹅似的抻长脖子望过去。
相邻卖弹头鼠的摊位,摊主和顾客正剑拔弩张地对骂,已经开始有人聚拢过来摆正姿势捡热闹了。
“老子说好要活的!你拿死老鼠消遣老子!今天不单要给我全退了,还得另赔一成损失!”身穿弹头鼠皮裘的光头顾客声如洪钟、膀大腰圆,脑袋像刚出锅的馒头一样蒸汽腾腾,“少一个因,老子就剁你一根手指!”
摊位老板赔笑脸努力辩解:“……您这个不地道吧,活鼠没有卖这价的,咱当初说得妥妥的,死货全尸,那皮可都是完好……”
这位道理没讲完,他身后站着的小个子杂工先不干了,操起一只空鼠笼跃起,直接扣在光头的大脑袋上卡了个结实。
“个婊/子养的!”光头带着几个小弟冲上去掐架。
附近卖鼠的同盟紧跟着掐回来,双方战得不分彼此,懵逼的摊主被挤出战斗圈,兀自边拉人边絮叨:“等……住手……哎还没说清楚……”
这边一打起来,听故事的纷纷调头,说故事的反而变成外围冷板凳。
茶翁索性也不讲了,袖手在台上作壁上观。
沈夜和白旸站的位置原本边缘,这会儿反成了容易被殃及的池鱼,白旸毫不犹豫拉着沈夜往远处躲。
沈夜被他扯着小跑起来。
丢鼠笼的小个子从他俩身边蹿了过去,应该是在逃命。
沈夜下意识回头,忽见一个黑袍朝小个子飞跑的方向抬起左手,袍袖向后滑了一截,露出他手腕上乌黑的袖弩,还有套在拇指上巨大的黑戒指。
白旸!沈夜只来得及在心里大喊一声,随即一个飞扑遮住了白旸的整个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