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樱的情况跟河姆有所不同,河姆情急之下使用精神力影响检控官导致其特异者的身份板上钉钉,而早早樱没有确认身份的实锤。
尽管事发当晚朴仁宰接触的障碍者只有妻子和女儿两人,但那个pdi数值非常具有解释空间,完全可能是他往前几天受到了精神力影响。
“假设朴仁宰的坠楼是早早樱的精神力影响导致的,”沈夜习惯从专业的角度来解释问题,“1874这个数值说明特异者的影响力偏低,她只能向防备意识较差的人输出比较简单易行的指令才能提高成功率。早早樱当时在厨房准备晚饭,她的确有机会影响丈夫,但证词里说朴仁宰是在帮孩子们挂旗帜的时候坠楼的。”
白旸托了下他手里的餐盘,示意他聊天别忘了吃东西:“没错,现在那面旗还在房顶飘着,只不过刚挂了一角。”
“你帮孩子们挂上旗子,然后从楼上跳下来?”沈夜心思不在食物上,“还是,你挂旗挂一半的时候顺便跳个楼?”
“如果你们是特异者,会怎么暗示对方?明知自己水平不行,还要选逻辑复杂又别扭的暗示吗?直接爬上去跳好不好,还省得吓到女儿。”
显然白旸也感觉这条逻辑没什么硬伤:“也就是说,朴仁宰坠楼的确是场意外。他pdi异常很可能是源自其他特异者的精神力影响,那早早樱跑什么?”
“心虚,”凯恩说,“她性格内向,平时不出去工作也不太接触什么人,的确有些特异者表现得很避世,这也是自我保护。然而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她就坐不住了,害怕被人发现所以逃走。”
白旸啧了一声:“那也太……”不值得了。
沈夜没出声,低头认真吃有些变凉的拌面。酱料中添了好几种荤素配菜,炒得十分入味儿,小红果也清甜好吃。
可是那位惊逃离家的母亲此时会在哪里,是否安全,有没有一餐果腹的饭食,想不想自己丢下的儿女?
随后,他被一阵通讯铃音吵得回神,接听后整个人木了一瞬。
沈夜丢下餐盘弹起身,快步去玄关抓了外套就朝门外走:“得马上回医院,朴仁宰突然情况恶化。”
“你用两分钟吃完面,我送你,路上保证把吃面时间抢回来。”白旸一身家居服,直接找防寒袍往身上套。
凯恩按住他肩膀,喊住沈夜:“我和他一道过去,你回头等着夜里接人吧,别像上次那样冻成流浪……的人类伙伴。”
人类伙伴伍尔夫警惕地朝他们嗷了一声。
如果这本来就是一场意外事件,因为他的敏感探知到一位特异者的存在,而那位特异者并没有利用精神力伤人,却连锁导致了无辜的早早樱离家出走……
沈夜无法接受这样的后果,唯一的办法他早就想过,那就是让朴仁宰苏醒过来,亲口确认这是意外。
即使这个言论为流量服务的男人编出别的剧本,他也能让对方老老实实面对所有人坦白真相,他有这种能力!
如果朴仁宰死了,一切都将无能为力。
凯恩也很清楚这点,于是将警车开成了旋风战车,红蓝顶灯爆闪一路,这令沈夜成为除了值班医生第一个抵达医院的主治医生。
桃乐丝追在沈夜身后背书:“突发性自主呼吸消失,脑电波微弱,病人陷入深度昏迷,中枢活动微弱……朴评论员这是脑死亡吗?”
许多念头繁杂而有序地飞快从沈夜脑中游走和过滤,他吩咐桃乐丝:“去备份所有的医疗记录,重新核查药品使用,急诊医生先叫过来帮忙。”
半个小时前,桃乐丝核对护理平台上的医嘱药单配好当晚的药量,谨慎起见她反复核对了三遍,这才推着平车送去值班的护士那里,到时值班护士还会再核对一遍,理论上绝对没有用错药的可能。
她在经过走廊时,还遇到影像科的韦斯珀医生抱着几大盒呈像器材迎面走来,他有一只手不灵便,稍一倾斜便有几只盒子滑落到地上。
韦斯珀医生顾此失彼,蹲身去捡时抱在怀里的又掉落几盒,于是桃乐丝过去帮忙全部拾起来,他腼腆道了谢才小心翼翼一路捧着走了。
可能还有其他什么医生经过,但桃乐丝不记得有什么异常,何况交接时她还配合值班护士做了重新检查,确保用药毫无问题。
会在什么地方出状况呢?桃乐丝不是很懂,也许病人的个体原因,这种毫无征兆的突然病情恶化也时有发生。
只是对方算个公众人物,如果在他们医院死亡,总归不太好。
桃乐丝一瞬不转地盯着急救室门顶的红灯,直到它突然熄灭的一瞬,她觉察自己的眼珠都在发酸。
陆陆续续有医生从里面走出来,见惯这种场面的桃乐丝马上就明白了结果,抢救失败了,朴仁宰死亡。
直到所有医生离开,急救室内一片死寂,桃乐丝也没有等到沈夜出来。
她悄声走进去:“沈医生,你在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靠在墙壁上的剪影,削薄的一片融在夜色里,虚幻得不似真人。
经过四个多小时的急救,所有医生都已精疲力竭,而他的疲惫不止是身体,还有精神上一步踏错狠狠跌落的空虚。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现在还有谁可以回答他?
死亡,沈夜发讯息给凯恩。做医生多么简单,没人向他摊手要真相,他只需要给出结果。
朴仁宰死亡是结果,朴仁宰曾受到精神力影响也是结果,他给出的结果精准无误,却拼凑不出世人想要的真相。
白旸来接他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
坐在机车后座,沈夜将白旸紧紧抱在怀里,他穿着白旸特意带给他的防寒袍,头盔密不透风,浑身却冷得簌簌发抖。
“先别想,”白旸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像贴着他耳语,“回去给你看些东西,谜题解开并不难,我们还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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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账户,”沈夜和白旸并肩躺着,看他把光屏水平展开在面前,仿真纸页一张一张排开,上面有彩色涂鸦做的标记和注解。
看来白旸在他抢救朴仁宰的四个小时里没有闲着,一直在弄这些数据。
沈夜打了个呵欠,眼圈湿润泛红,显然他对账户数据不太关心,别说是早早樱的,就算他自己的都很少复盘查看,有用信息唯独一个余额,非要找出第二个,那只能是剩余信用额度。
白旸坚持拉着他看,是觉得他现在睡也未必睡得着,勉强睡着了也未必睡得安稳。
“这几笔是平台转入的情感咨询打赏,12月总计有1740因,”他移动高亮显示到收入统计,“但是早早樱账户12月总计的收入有6256因,情感咨询只占了不足三分之一,这足以说明咨询师并不是她的主要工作。”
沈夜的眼皮掀开多一点,开始顺着白旸的标记寻找那些数据。“六千多?很多全日工作的人也赚不了这些钱……”
毕竟暮星的整体收入水平摆在那里,和厄尔斯动辄几万的月薪无法相比。
“我用了点方法,根据汇入账户号粗略查询了一遍她的收入来源,”白旸继续解读,“除了情感咨询,她还做了兼职网编、在线家教、育儿板块自由撰稿人、大众影评人和好物评价师……很多,甚至还有网页校对和稿件审核。所有的这些工作并不很赚钱,甚至有的收入微薄到只够交个水费,但如果同时兼顾几项,叠加效果足以抵得上一份正式的工作了。而且有个显而易见的好处,她可以利用碎片时间工作,并不耽误打理家务和照顾儿女。”
说到这儿,白旸都觉得有些汗颜了,人家一个中年主妇都这么努力上进,偏他一个青壮大男人要靠着小朋友赚钱养家。
沈夜听得有些茫然,张大的眼睛一瞬不眨失焦了好一会儿,也许是他这会儿的反射弧已经处于半停运状态。
“你是说,”他呼出一口气,“早早樱在经济上根本不需要依附她的丈夫,她自己完全有能力养活自己和孩子。”
“别忘了她也是东城大学的高材生,如果当初留在路姬城专心干事业,二十年足够做到中层管理者了,月薪起码是现在的三倍。”
白旸将被窝里暖好的牛奶拔出吸管戳到沈夜唇边,“我还记得我妈有一次曾经说过,如果白星星是个健康的孩子,那她就能在我们长大些出去工作,让我爸不用那么辛苦。她只说过那么一次,但我知道她一定偷偷想过很多次。”
“父母们总是将养育孩子放在首位……但也不全是,比如我们的朴仁宰先生,他至少有一年时间没有给过早早樱家用了,真不清楚他偶尔回家吃饭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免费的晚餐吗?”
沈夜把自己卷在被子里,歪着头喝牛奶,鬓发乖乖地垂落到枕上。
勇敢承担起育儿责任的母亲,在家务之余拼命打零工攒钱时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
她向自己的丈夫伸手要钱而后遭到侮辱和拒绝的时候,会愤恨到想要杀死对方吗?
沈夜尝试去共情,想以此揣度早早樱行凶的可能,如果换了是他呢?
这种揣测可能很不准确,沈夜知道自己的道德感比别人低一些,也更加冷漠,不懂得感恩,也没什么同情心。
就好像他和唐同样都是神经元紊乱症患者,唐能捡了河姆悉心抚养长大,而他只把奴卡丢进阁楼不闻不问。
如果把他自己代入早早樱,恐怕朴仁宰这种伴侣,早就以人不知鬼不觉的方式死掉好几轮儿了吧。
白旸不打算催沈夜去刷牙了,抬手隔着被子在他身侧拍了拍:“睡吧。”
他还是第一次见喝奶喝得这样可爱的五岁以上人类,该不会真是比他大一百岁的缘故吧……老人家式心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