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自己出门,说过多少次了,有事儿喊我。”
奴卡从一只大布袋里朝外掏东西,牛奶、营养膏、鸡蛋、罐头……多是吃的,也有些日用品,摆满了餐桌,好像变魔术,换个人都无法将全部重新塞回那只口袋。
他嘴上在批评人,话却少了底气,从嗓眼儿咕哝出来,抱怨似的,垂头耷脑的模样更像自己犯了错。
“外头,不安全,门口那俩铁皮废物,我一个能打翻一双。”
沈夜从中翻捡出一盒芝麻烤饼,抠开盒盖当早饭吃。“是么?我倒觉得尉迟和叔宝挺管事儿的,夸他俩的帖子现还在街区论坛置顶嘞。”
自从沈夜被居家约束,凯恩挑了全c区最瓷实最高配的两个安保机器人在枯树小屋附近巡逻。
这俩玩意看着笨头呆脑不太聪明的样子,优势在于记性好、眼力毒,但凡陌生面孔到附近徘徊窥探,他俩总能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贴面喋喋不休劝离大法”成功将来人折磨到精神崩溃、落荒而逃,尤其偏疼记者朋友。
沈夜照着古书,给他俩起了门□□字,方头的叫尉迟,圆头的叫叔宝。
奴卡挪走那盒烤饼:“这个是零食,不能当正餐。什么鱼池书包,跟狗仔磨嘴皮子费电还成,遇上动手的……喏,烧肉拌面,自动加热,六盒三种口味,其余给你放保鲜柜。”
“新增感染的人,多吗?”沈夜抽出加热栓,快餐盒发出放热反应的咕噜声。
他下意识看向屏窗,才想起那几只眼被自己阖上了,外面的世界暂时与他无关。
奴卡这回没着急溜,收拾好蹲到对面椅子上:“还行,医院应付得来,就是上班戴防护面罩觉得闷。赖葱头总偷偷摘掉,他脑袋大,嫌勒,这货运气好倒也没被感染……狗病毒不知怎么传的,据说厄尔斯比咱们这儿情况严重,亚华城都有不少病例了!”
“nsad,神经系统异常活跃综合症,”沈夜说,“它刚有名字了,联盟卫生部凌晨三点一刻,在官网左下角用灰色小六号字发布的,全文不到五十字,提醒市民注意个人卫生。”
奴卡用智能机搜索半天,看到少有转载,比沈夜相关的新闻热度差远了,厨师原文转的一条仍霸榜各大论坛。
“艹!他们能不能关注些正经事?非得哪天丧尸街头啃人了才算大新闻!注意泥马个人卫生,勤洗手换内裤能预防那个‘你傻的’?”
光屏上,所有屁股后头烧了三团火的热帖几乎都挂着“沈夜”俩字,那火燎得奴卡两颊赤红、喉头灼烧,吐出的字恨不能化灰。
“对不起,哥……我,我,那个……不是厨师写的,是我,我特么实在忍不了网上所有人那样骂你!他们又不认识你,他们……他们凭什么!”
奴卡用袖口飞快蹭了下眼角:“说话讲证据!那些骂你是杀人犯、是变态的,他们有证据吗?亲眼见了?警察都还没定罪,他们凭什么!我是盗用了厨师的认证,但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都有真凭实据!你花出去的那些钱,一笔一笔全有据可查!就因为不是厨师那张嘴说的,真话也成假的了?他们凭什么!”
“后来厨师也追认了,他们……他们凭什么还咬住你不放?太欺负人了!”奴卡从愤怒到委屈,话音里湿漉漉,“哥,对不起,要不是我瞎哔哔,可能泰明案热度早降了,他们要骂也该去骂韦斯珀。现在害惨你了,还连累沈院长和厨师跟着挨骂……不过厨师倒不冤枉,他嘴快一点说我前头就屁事没有……”
沈夜慢条斯理挑面,差点被熊孩子气笑:“怪上厨师了?人家多余帮你转发。送你学了几年电脑课程,就学个这水平,还好意思当黑客,你黑你自己差不多。”
“老白那没良心的扔下你跑了哇!我又没人商量。”奴卡尤不服气,“当然怪厨师,前面你只在暮星火,他一转载,火遍全联盟了!”
我也算有知名度能够媲美白旸的时候了,沈夜苦涩地想,白旸在自由港就任总督察当天的新闻热度是超过了他的,但也只有那一两天。
“你说nsad在厄尔斯传播更严重?”沈夜仍有些担心白旸,这人说话没正形,也不知sos里有多少夸张成分。
奴卡见他哥并没太把他冒充厨师发帖当回事,心里松快不少,开了话匣子把他混迹各大八卦论坛的小道消息分析整合往外吐:“……听说亚华城有个大官儿,家里人也被感染了,正到处寻找会治病的医生呢!还有,网上都说这波疫病是弹头鼠携带病原传播的,现在外面到处都在灭鼠,獾鼠市场里的弹头鼠皮论斤卖,价钱压得跟白送差不多了。”
“哥,你说这是真的么?咱暮星弹头鼠那么多,安置区都是耗子窝,要真是这小东西传的病,怎么也是我们得病的比厄尔斯多吧?”奴卡托腮沉思,“难道老鼠也讲个感情,一块儿住了这么多年,邻里邻居的,不忍心祸害窝边草?”
沈夜眉心收紧,搅面的餐叉半天没往嘴边送。他不想对猜测给任何结论,科学接受概率的表达,但容不下“可能”和“也许”。
“你说的那个当官的,到处找医生?”他更关心这个,毕竟nsad是神经系统方面的病变,如果“到处”的范围扩展到暮星,那很有可能会找到沈同舟头上。
沈院长的为人,基本不可能在特殊时期丢下春晖的一干病患,跑去厄尔斯专门诊治某个权亲贵戚。
如此一来,他很可能继续被借题发挥地针对和抹黑,而这仅因为他是嫌疑人沈夜的父亲。
奴卡不安地在椅子上挪动双脚,像树枝上寻找平衡的猴子:“说是矿星有个赤脚巫医,都被接去亚华城作法驱祟。他们有权有钱的人,能用权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请神送鬼肯定是遇上大事儿了!”
这传言不像没影儿的,宏卫二的支柱产业是琉晶石矿,底层体力劳动者占绝大多数,因为生存环境恶劣和落后,医疗条件比暮星还差出老远。
矿工没钱治病,医生少得可怜,于是诞生了一种玄学行业:巫医。
巫医打着赤脚,面上刺青,随身挂满花里胡哨的驱祟法器和瓶瓶罐罐的纸灰土沫,治病就是一顿乱舞,疗效全凭个人运气。
奴卡凑近,压低声音:“据说巫医其实就是精神力特异者,反正矿星那鬼地方也没人去检测神经元波普,他们天生会忽悠人而已!真要是论治病,治神经病,那还得咱们沈院长最权威!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找上沈院长?哥?”
“他们应该来找我才对,”沈夜勾了勾唇,眼里不见半点笑意,“天生会忽悠人,擅长治神经病,两样我可都占着。”
奴卡一时没听懂弦外音,灰眼珠眨巴眨:“你当真么?哥,你想借机去厄尔斯?!”这是好事吧,应该是好事,暂时离开风暴中心,亚华城既繁荣又自由。
再说老白……他想起这个人,感情复杂。总之老白现在算大人物,肯定能护好他哥,总督察的人有谁敢动?
“勤跟凯恩警长打听着点儿,”沈夜交待奴卡,“要是真有人想请沈院长去治病,他八成是不会去的,你把我之前发在《探针》上的论文送上热搜,有关神经元紊乱症的两篇……这个没有难度,标题带我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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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白旸被从小黑屋放出来,随时都可以联络到沈夜,但为了不打扰对方工作,他被规定每晚只能在固定的时段通讯,除非有关于吴崧的消息。
吴崧,又是吴崧。
白旸就任后的这段时日,马不停蹄应付各路人马,摸索他们表面和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也为自己物色可用之人,简直比他收藏过的权谋小说还复杂。
“老朋友”瓦诃里家族,自阿什勒夫·瓦诃里后一直把持着联盟军方的势力,背后还有琉晶石矿不断为他们输血。
当年老瓦诃里上将便是搅弄联盟风云的一把好手,临危之际将亲侄子阿什勒夫收为养子并送上空战前线。
当时的突击敢死队名叫“飞星”,肩负“一飞冲天、义无反顾、燃烧自己、照彻长夜”的使命,每个队员都将像流星那样以身殉道、刺破黑暗,为战友照亮前进道路。
飞星们一批批奔赴一个天文单位之外的星际战场,九死一生,从没有人全须全尾地回来,他们中许多人的尸骨至今流浪在茫茫宇宙中无依无靠。
gs6818在宏卫二坠毁后,阿什勒夫作为唯一的生还者活下来,但他也在爆炸时遭遇重创半身瘫痪。
这位联盟救世主、第一将军荣耀的后半生其实是在轮椅上度过的,连政府大楼前和平广场上那座雕塑也是阿什勒夫的坐姿像。
阿什勒夫没有子嗣,他的身体在战争中伤毁,尽管后来迎娶了一位年轻健康、优雅睿智的高门淑女,并经过医学专家的一系列努力,仍未能孕育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后代。
因此水到渠成地发生了第二次过继,如今扎兰·瓦诃里小姐的父亲库勒托·瓦诃里将军,正是当年老瓦诃里上将的孙子。
那位献身荣耀的瓦诃里遗孀如今依然健在,她名叫李晟筠,是现任总长李重时的亲姑母,已有120岁高龄。
白旸想这些超过一刻钟脑筋就会打结,半点没有在烧脑小说里懵圈的快乐。
距离允许通讯的时间还早,他将思绪收回沈夜布置给他的任务上,找到吴崧,并转交资料。
那些资料没有加密,既然一时不便接触吴崧,白旸索性翻开来当作瞌睡读物打发时间。
专业内容外行人看得艰涩,白旸几乎一字一句虔诚拜读,毕竟是恋人写的东西,不是情话也引人入胜。
一个钟头过去,白旸眼酸脖子硬,但他感觉自己有点看懂了。
沈夜说,某病毒以蛋白质错误折叠的方式存在,常规核酸检测无法发现,而现有的免疫手段更是难以锁定目标,他在尝试着分离毒株用以后续研究,因此希望得到吴崧教授的指导和帮助。
此外,暮星现有的病例可以归纳出感染者的部分特征……普通患者精神良好但精神力衰弱,伤口久不愈合,溃破处结炭化样痂,痛觉迟钝……
白旸想到了一个人,病人,看着精神不错,读书不用“触角”而选择看纸质书,他手背上的“烟疤”或许就是碳化样痂,那个位置可能是输液造成的伤口溃破。
李斯特,果然是nsad的感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