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旸受邀参加李家的婚仪,午后三点钟来到西北郊的鹰石庄园,这是一处瓦诃里家的祖产猎场,被翻建成狄丹小姐的婚宅。
他一路走,目力所及的景物与脑海中的全息地图一一相合,这是planb中围捕乔上将的地点,能够尽量避免伤及无辜。
李重时正在招呼宾客,见白旸到了立即快步走来,老父亲式喜庆拿捏得非常到位。
“人换出来了,”白旸环视周遭,“大舅哥还没到?”
李重时掐紧的表情一下就松快了几分,笑脸发自内心:“沈医生,感谢!乔上将快到了,已经发来入境通报。”
这是掐着时间来的,白旸皱皱眉。
第一医院少不了瓦诃里的人,如果这边动手,那边必然立刻将李斯特和沈夜控制住,拿捏总长和总督察跟他们谈交易。
但在这边行动前,李斯特和沈夜又不能提前转移或表现异常,否则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向对方发送危险信号,乔上将取消行程蹲在黄金四城里龟缩不动,他们想抓人就像带壳吃螃蟹,充其量闹个两败俱伤。
万一逼急了瓦诃里豁出去搞政变,三大星域将陷入百年未有的混乱,不啻于星战灾难。
因此白旸没有拿出那段阿什勒夫·瓦诃里避战的录音去和瓦诃里家硬磕,转而先从乔下手,一根根拆掉对方的螯爪、毒刺,分而破之。
乔的迟迟不出现,令白旸有些担忧,毕竟沈夜还留在第一医院做幌子,而他身边仅有几个混进去的白玫瑰保镖。
时间退回到二十分钟前,一位妙龄少妇巧笑倩兮、美目流转,正举着香槟与某位长官攀谈火热。
那长官有意克制着不多饮酒,但却双颊绯红,眼睛被阳光晃得晕花。
他感觉燥热,视野里叠起模糊的重影,唯有女人一双眼眸清凉如潭,他整个人仿佛沉浸其中。
两人闲聊了几句,似乎没什么实质内容,关于工作和休假什么的……
一阵风掠过,长官打了个激灵,用力晃了晃头,感官清醒许多,这才发现自己的领带不知什么时候扯松了,连忙重新系整齐。
他再抬头,女人已经扭着曼妙的裙腰走远了,她是……阿苔弥丝,对阿苔弥丝,新郎官是这么介绍的,李总长的表侄女。
阿苔弥丝走近李维斯,在他耳畔轻语:“有行动,待命。”之后扬长而去。
李维斯脸色骤阴,遥遥看向假笑覆面的父亲,眼底腾起仇恨的血色。
这是他的婚礼,哦不,这是他们的角斗场。
他也不是新郎官,而是他们脚下扬起的一抔尘土。
他永远都不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他的存在只为衬托弟弟的优秀和受宠。
李重时抬头,顺着那道陌生的背影溯回视线,与长子目光相接,似有一股力量迎面袭来,险些令他踉跄。
所有宾客名单和请帖都是李家拟定发出的,包括安保和护卫也都由他亲自审核,按说不该出现他完全陌生的人。
李重时刚想拨出通讯,被疾步上前的李维斯擒住手腕:“父亲,仪式快开始了,您该陪我到礼台迎接新娘。”
父子俩笑面相对,那笑意却像熔岩之上滚烫的冰。
“那个黑衣女人是谁?”李重时几乎跟不上儿子的步伐,显出慌乱。
李维斯冷哼:“我的客人,父亲别忘了,我也是李家人,我也有权利邀请宾客。”
“你最好不要做蠢事!”
李维斯呵呵笑起来,喘息声似在啜泣:“又是你的小特给你出的锦囊妙计吗?拿哥哥的婚礼做圈套,他可真是做鬼都不放过我呀!”
“这不关你弟弟的事,”李重时尝试拉拢大儿子,语重心长,“如果你还是我李家人,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现在当我是自家人,会不会太晚了?”李维斯眼底尽是绝望的疯狂,笑容愈加扭曲。
“小特五岁那年,给我读过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一对父子,父亲很聪明,儿子却是个傻子。父亲看儿子的眼神满是遗憾幽怨,直到有一天,父亲用异常疼爱的目光久久注视着傻儿子,还带他去远处的山林摘果子。傻儿子很开心,可就在他最开心的这天,父亲将他丢到了山里,他再也没能回家……”
“小特当时问我,哥哥,什么是遗憾幽怨的眼神?这问题可真是问对人了!如果他现在这里,我还会告诉他,什么是异常疼爱和久久注视……就是父亲您、现在这样!”
李维斯长吁一口气,似有解脱:“你们玩不过瓦诃里的,他们带了顶尖的特异者,治不了你的小特,但搞定你一两个亲信易如反掌。”
“混蛋!是你把人弄进来的?!”
“以李家族亲的名义,”李维斯充满报复的快感,“父亲大人、总长阁下,他们也可以是你安排进来的,你那些老顽固的盟友能有多信任你?我呀,只是个幸福得晕了头的新郎官……”
呜——
交响乐团奏响了婚礼进行曲的第一个音符,金色蜂鸟被放飞晴空,遮天云团般成群扑向山林,礼炮绽出的彩条随风飘舞。
托勒曼·瓦诃里将军被新娘狄丹小姐挽着手臂,正昂首向礼台上的李家父子俩走来,莫名给人一种攻守对峙的错觉。
观礼席不断响起祝福的掌声,分不出真心还是曲意。
乔上将迟到了!
白旸转身离开。
托勒曼的副官连着乔的通讯:“狄丹小姐这里一切正常,将军让您立即返回,立即返回。”
“父亲为什么还让妹妹嫁给那群白痴!”乔·瓦诃里在通讯中暴跳如雷,“为什么不取消婚礼!立即取消婚礼!”
“将军让您立即返回,”副官像个莫得感情的复读机,“乔少爷,您千万不能来,千万,不能来。请您服从将军的指示,这是命令。”
乔愤怒地切断了通讯,并屏蔽掉自己的定位。
礼台上的李重时汗出如浆,看着托勒曼迎面走来,步伐沉稳缓慢,仿佛一头盯紧猎物的残暴雄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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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总,乔上将去了医院!”高展在通讯中报告。
白旸已经将智能车的引擎加到最大马力,一路飞驰:“planc。”
高展:“是!马上疏散周围民众!”
白旸瞥了眼左手手背上的监控数据,一颗小小的红心正在无名指指跟的位置闪烁跳动,那是与沈夜同步的心率监测。
“跳得有点快噢,宝宝别怕,十、九、八……二、一、我到了!”
智能车一头扎进路边的毯绒草坪,草屑沸沸纷扬。
白旸掀门而下,接过防暴衣套头穿好,换上对讲头盔,从后备箱拎起一架k74。
“各组注意,报告位置,报告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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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石庄园的婚礼上,李维斯与狄丹交换了镶嵌鸽血色琉晶石的婚戒,接受双方长辈祝福。
“感谢您这些年的培养,”李维斯对李重时敷衍道,转而向瓦诃里将军深深鞠躬,改口称,“父亲。”
那一刻,李重时感觉自己彻底失去了这个儿子,尽管他不断令自己失望烦恼,甚至不止一次萌生过‘没生过他才好’的念头,真正失去时,仍像剜骨割肉般剧痛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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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上将岔腿站在第一医院的中堂,脱掉帽子露出一头金色卷发,他随意抓了两抓烦恼道:“音乐难听死了,像奏给死人的安息曲,该不会是李斯特那个病鬼咽气了吧?”“今天可是我妹大婚的日子!要热闹!”
他点了支烟叼在唇间,从副官手中接过一挺复古加特/林,枪/口上扬,哒哒哒哒哒哒哒——
装饰吊灯在人们的惊呼和尖叫声中从天而降,碎玻璃和弹壳四散迸溅,驱赶着人潮抱头逃向各个走廊和出口。
六管长/枪喷吐火舌,周遭硝烟弥漫,一千响过后,满目疮痍的一楼就只剩下乔上将和他的一队随从。
哦不,巡诊台下面还藏了个脑袋流血的小鬼,张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过来,身体却努力向后躲藏。
乔上将丢回机/枪,对男孩勾勾手,再朝旁一指:“门在那边,跑快点。”
男孩被碎玻璃砸破了额头,血流进眼睛里,和着眼泪一起淌落,却不敢哭出声音。
他不敢动,电影里的这种情况,他只要前脚一跑,反派随后就会开枪,然后对着他的尸体哈哈大笑。
乔显出无奈,耸耸肩:“你喜欢呆在这儿也行,注意安全。”
他带着人走进电梯,女医生推着一位腿部受伤的患者藏在里面。乔上将扯着伤患丢出轿厢,自己坐上轮椅:“一级特护病房,麻烦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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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幅光屏上播放着已逝的阿什勒夫·瓦诃里将军勉励后辈的家训:“……时刻不忘瓦诃里家族的使命,忠于联盟、保卫民众、守护星海……瓦诃里将永远站在炮火的最前沿,为人类撑起这片宁静广袤的星空……洒我热血、舍我残躯、寸土不让、决战到底!”
李重时则为第一将军的这段慷慨演讲配上了另外一段录音。
身边的托勒曼亲家面色阴沉地就着画面听了全程,一把拉下耳机,几乎在手心里攥成齑粉,那语音配合影像,别提多么地羞辱和讽刺!
“乔上将千里奔波去医院探望犬子,误了婚礼,这不合适。”李重时重新扳回倾斜的天平,“何况事不凑巧,犬子刚刚转院了,让乔上将白跑一趟。”
托勒曼冷笑:“我让他回去,自家事情我们自己解决。傻狗以为换个主人,就能只吃肉不吃屎,别忘了,新主子爱干净,那些脏东西,我能忍他不能忍,别自作聪明想体验狡兔死走狗烹的滋味。”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劝老弟一句:有舍、有得。”李重时平视瓦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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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枪声放炮竹一样啪啪炸响,珍珠一把扯下脸上血肉模糊的伪装,露出原本清秀小巧的脸颊。
他翻下病床,顺手摸到粘在床下的枪,掩着沈夜:“小先生,我们撤!”
楼下诊室里,扮成抑郁患者的兔子像被打了鸡血,愁容一扫,掏枪贴上门板。
“躲好了不要出去,”他偏头对目瞪口呆的谢顶男医生扔下一句叮嘱,迅捷地掀门冲了出去。
沈夜跟随珍珠,贴墙奔向走廊对面的楼梯,只差十米不到,电梯叮一声响。
里面的人不等厢门完全打开,噼里啪啦向着空荡的走廊一顿扫射,碎石木屑和弹片乱飞。
乔上将在轮椅里翘起二郎腿,推着他的女医生抱头蹲在轮椅背后,紧闭双眼。
珍珠掩着沈夜后撤,同时开枪还击。
见有回应,那队人立即兴奋起来,子/弹不要钱似的一路狂泻,仿佛化作雨点也要将这里淹没。
“有恐怖分子意图绑架李二公子,击毙有功、活捉有赏,”乔上将驾驶轮椅跟在队伍后面,“哦,注意人质安全。”
沈夜和珍珠躲在一处拐角,密集的枪声几乎轰爆耳膜,珍珠用身体挡着沈夜,伺机盲射一两枪。
噗,随着一声特别枪响,队伍侧翼一个军装倒地不动了。
乔上将脸上表情骤变,亢奋多过伤心,他的兵是这里第一个伤亡的人,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故意挑衅,却没射杀任何人,不是因为惜护生命,而是想将这场劫持犯罪美化成一场正义的人质解救行动。
只要对方还击,只要互有伤亡,真相就会像他的那些姑娘们一样,任他摆弄装扮。
事后他们也有了带走李斯特和沈夜的正当理由,那是他们“解救”出来的“人质”。
芬得拉的偷袭吸引了一波火力,他迅速变换位置,同时向白旸报告视野。
兔子和月光也在充当吸引并分散火力的角色,除珍珠负责掩护沈夜撤离,他们三人借助医院的地形与乔的卫队展开游击战。
李斯特的病房里早已空无一人,床头挂着张血赤糊拉的脸皮,拉长的嘴角似在嘲笑。
他们想要的人已经被转移走了!联盟庆典、胞妹婚礼……还有这儿,不过是一个又一个陷阱!
李重时够狠!白旸够狠!
乔上将怒不可遏地咆哮:“一个也别给老子放过!碾死那帮杂碎!”
医院内部的监控彻底被毁,部分电力中断。
白旸带领一队特警沿安全通道逼近沈夜智能机的定位,上方的枪声变得分散稀疏,他无名指的心跳却冲向140次。
又扛过一波对枪,沈夜跑得喘不过气,心脏要从喉咙跳出来。
不等他辨清方向,一颗跳雷骨碌碌滚在跟前,引信噗噗吐着白焰。
珍珠一个飞扑,裹抱着沈夜撞进楼梯间。
轰地一声,合金门板应声断裂,被气浪推挟砸向二人。沈夜在天旋地转中翻滚,袭击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被人以血肉之躯护挡和化解。
咚!沈夜脊背撞上墙壁,终于完成硬着陆,珍珠却伏在他身上,咳了一声,很轻,嘴角涌出鲜血。
“向下走!白总快到了,我、拖住他们——”
珍珠右臂扭曲,忍痛将枪换到左手,吃力地半撑起身体,推了沈夜一把:“小先生,快走!”
“你受伤了,不能留下,一起走!”沈夜半拖半抱想扶起珍珠,“我也能保护你,我们一起……”
上面门洞人影一闪,沈夜用他应激状态下最快的反应速度拉过珍珠手里的枪,抬腕、击发。
军装仰面撂倒。
“我真能保护你,”沈夜强调,将几近虚脱的珍珠架在肩上。
在离这不远的治疗室,备有之前为转移李斯特定制的防弹医疗舱,金蝉脱壳成功后用不着了,现在他需要那个。
沈夜拼尽全力搭载逐渐丧失意识的珍珠,幸好他不像芬得拉或兔子那样壮硕。
终于将珍珠塞进了医疗舱,沈夜松一口气,但这口气也只松到一半,追兵围堵上来举枪扫射。
沈夜还没勇到一对多,于是躲在防弹医疗舱背后,用力推着重逾千斤的大块头撞向那两个军装。
一个军装躲闪不及被压翻在地,连连惨嚎。
医疗舱不受控制地偏转,将沈夜整个人暴露在另一个军装面前。
躲闪还是还击,这也许不是问题,因为任何一种选择他的胜算都趋近于零。
就在此时,k74的子/弹从沈夜头顶飞过,毫厘不差没入举枪军装的眉心,一束弹花随着军装倒地射向天花板,尘灰簌簌。
沈夜惊惶转头,看见白旸正踏破烟烬向他走来,一手架着k74,一手伸向自己,如同救世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