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指跟的心跳规律且冰冷,六十次每分,白旸搜索了数十公里范围,这个节奏再无丝毫波动。
硬件之间的交互感应与联网不同,受环境影响很大,可能被障碍物、距离、地势差等诸多因素影响。
给点回应啊,亲爱的。
白旸在心里默念,他的心可是快跳出身体飞去阿玉身边了呢。唯独缺少一个方向。
“白总,这边有人活动的痕迹!”一名队员示意。
白旸跨过几簇月光草走过去,细看队员拾起的一串熊猫耳花,白色的花瓣都不见了,只余韧硬的黑色萼片,切断处隐约有齿痕。
永无森林里没有动物,守林人又几乎全都被老鬼集结起来留在安全隔离区,吃这种花朵的极可能是神社的黑袍人。
他刚想命令队员散开继续在附近搜寻,侧后方的林子里便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白旸一个手势,几人迅速就地隐蔽。
那声音由远及近,正往他们所在的位置过来。
起初听着像不止一个人,渐渐地,白旸感觉也并没有多个人,而是一双未加掩饰的蹒跚脚步,仿佛来人还拖着什么东西。
在热武器的禁地,特警队员们的身手对上黑袍人,完全就是炸鱼局,何况这还是个落单的,听起来腿脚也不怎么利索。
大家心里有数。
白旸更是在对方踏进合围而不自知时,突然转出树后来了个闪现。
那人显然没料到会遇上活人,因此反应很像见了鬼,原本不高的身体直接跌下去大半截,待他手忙脚乱地想爬挠着往回跑,又被身后两个队员截住退路。
一人拎着黑袍的后领把他提到白总面前,另一人则捡起黑袍丢落的大口袋也拖了过来。
黑袍毫无反抗伏在地上,不知是吓的还是怎么,肩膀颤抖,没有起身的意思,连头也不敢抬。
“放放放,求,求放过……我,不不,不是……只,我只处,处理,垃圾……”
人已经慌到结巴了,还能听出些亚华城口音。
袋子口被队员用树枝慢慢拨开,指套灯照进去,里面的“东西”惊呆众人。
那是一些婴孩的尸体,有的苍白、有的紫红,还有的小得像剥了皮的弹头鼠,刚能看出人形,杏仁似的心脏裹在半透明的皮肤里,是尚未成熟的死胎。
大小不一、姿态各异的身躯搅缠、镶嵌在一起,仿佛一件表现对温暖和陪伴极度渴望的雕塑艺术品,有着击穿灵肉的感染力。
然而,它们被称作“垃圾”,即将丢弃。
比惊悚恶心更难以压抑的,是胸口翻腾的愤怒。
白旸抬起一脚,将黑袍踹了个四仰八叉。
一束灯光打在那人脸上,他忙不迭抬袖遮挡,踢掉了鞋那只脚看得出明显畸形。
白旸冷哼一声:“原来是老熟人!韦韦韦韦斯珀医生,离开了春晖,你改行当了清洁工?”“不对,我怎么差点儿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暮星c区警署的a级通缉犯,涉嫌伪造证据、诬陷和共同谋杀!”
“我,不是,我不想……他,他们,逼我……我,想活,想,活下去……”
韦斯珀爬成跪姿,讨好般用力咬清每个字:“我,愿意,作证,还,沈,医生,清白,愿意,说,全说出来。”
“留着跟凯恩警长说吧,”白旸蹲身,指间转着战术刀,寒刃飞旋,“带着这些,是要去哪儿?”
韦斯珀在一年多前遭到神社的诱惑和威胁,先是使用精神力影响了贾德·史密斯,偷换加害人和受害者身份,搅浑“河姆案”的舆论,激化普通人和特异者之间的对立情绪,这是他交给神社的投名状。
此后,他又协助真凶卡戎侵入陆姜太太家里,犯下了令人发指的“泰明案”。
然而韦斯珀在潜逃矿星后,并未走上神社描画那条没有歧视、高人一等的苏爽人生路,只能日复一日像阴沟里的老鼠般躲藏在黑暗之中。
沾了点医生经历的光,他被安排进秘密实验室工作,又因为专业不对口,他这一年多都在涮瓶子和倒垃圾。
今天并不是处理废弃物的日子,但韦斯珀听说沈医生来看实验室,很怕跟他遇上,这才给自己临时加了个班。
他对不起缇娅修女和沈院长的善意,但他更加惧怕来自陌生人的恶意,当初走上这条路,正是因为特异者的身份被威胁曝光。
他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他还想继续好好活下去。
这些失败的试验品,需要被运到距离实验室两公里外的澡泽滩沉埋,这条路韦斯珀走过许多次。
但夜路走多了,终会遇见……警察。
“你说沈医生现在实验室?”白旸的萤绿瞳环闪烁,像电流遽增的灯丝,“带、路。”
怪不得难以感应到对方的心跳,想必实验室建在较深的地底。
宝宝,我来了,等我噢。
白旸在心里说,他从地上提起烂泥一样的韦斯珀。
下一秒,身后轰然巨响,热浪如火墙般推撞过来,脚下大地狂抖。
白旸又按着韦斯珀扑倒在地。
他在滚烫的风暴里回头,尘屑漫卷,爆炸其实距离他们并不近,否则他已经在刚燃起的希望里烤焦了。
远处的森林映在火光中,仿佛冷落这颗星球太久的灼热恒星直接从天而降。
别害怕,宝贝,我在!
白旸吐出一口混着焦烟气的唾沫,集结小队,带着韦斯珀往实验室的方向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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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太压抑了,我想上去透透气。”宁为玉走出实验间,扯开一点防护服的面罩。
实际上环境一体机合成出来的空气质量还不错,排除心理作用,吸起来与厄尔斯无异,外带一点他熟悉的医院消毒水味。
但这地方位于地下十八层深,宁为玉担心戒指无法隔空感应,那样白旸会错过他的。
卡戎只当他是看了那些试验品导致生理不适,没办法,这里比不了圣乐菲斯的规范细致,一切都直白粗糙。
连卡戎这种从小见惯血腥的也受不了这里,出于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他讨厌来这儿。
“你在一楼等我,”卡戎晃了晃接收过那份生物信息的智能机,眼里凝着寒意。
等于在说,我这就去找人验证,如果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宁为玉沿着狭窄陡峭的楼梯往上爬,余光不时抚过左手无名指。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倏地,仿佛至诚则灵、神明垂青,那颗小小的桃心突然加速跳动起来!白旸的心,跳得好快啊!
走在他身后的卡戎刚想在这一层转向,头顶突然传来滚滚闷雷声,脚下的梯阶变成抖动的吊桥左右摇晃。
宁为玉一个踉跄,慌忙抬手去撑洞道的侧壁,眼见一条闪电般的裂痕自上而下蛇行劈开了那面墙,他一脚踏空朝后仰跌过去。
这人还不能死。
卡戎谨记普罗托父亲的命令,一把抓住宁为玉的一只手,另一手牢牢扒住对墙的栏杆。
头顶的泥灰碎片簌簌如骤雨降下,宁为玉扬起脸却睁不开眼,双脚悬空乱蹬,突然踩到实处。
他借力往上爬,被卡戎重新拉回坍塌大半的阶梯上。
下面哀嚎惨呼不断,他俩仿佛刚刚逃离出死神地狱。
“是爆炸!”宁为玉冲卡戎大喊,白旸还在森林里,他就快找到他了!
“你们这群神经病、死变态!普罗托老疯子是不是活腻了?!”
卡戎拽着他向出口跑,这里随时会塌:“不是他干的!”
宁为玉又气又急:“除了他还有谁?!”
“这边不会炸,”卡戎答非所问,“神社不会让人轻易毁掉。没那么容易。”
瓦诃里往森林埋炸/弹的那天起,他们就清楚某个必要的时刻神社要成为陪葬的炮灰。
但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于是黑袍人秘密拆除了一部分炸/药,借着附近的澡泽滩开辟出安全区域。
什么意思?宁为玉无法集中精力思考,太突然,太乱了,惊恐、担忧、慌张、焦躁……负面情绪几乎将他淹没。
他们已经接近洞口了,上层也坍塌严重,仅剩一条比楼梯还窄的缝隙,需要卡戎在前面清障。
那阵闷雷般的震响滚过之后,脚下的地面没再炸裂,是的,这边没有爆炸,似乎只是被强烈的震动殃及。
宁为玉抓住一点思绪,他有理由猜测神社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对重点区域动过手脚。
可他无法确切知道白旸的位置,最好的办法就是原地守株待兔,而一旦逃出这里,卡戎必然会带上他去和普罗托会合。
宁为玉不能走,就算被卡戎打断双腿背着走也不能,他必须等到白旸!
“啊,”宁为玉突然惊呼一声,蹬地的支撑脚踩到松脱的落石向下滑坠,与此同时他伸出一手向卡戎做了个求救的动作。
卡戎已然十分无语,只好递出胳膊再拉这大冤种一把,真是没用,他都懒得回头多看他一眼。
宁为玉搭上卡戎左腕的手忽然翻转方向,一扭一推,猝不及防,咔啦!
卡戎整条左臂触电般剧痛,自肩膀往下使不上力、无法动弹,他被可耻的偷袭者卸脱了一条胳膊。
卡戎正欲发怒还击,毕竟他一只手也能捏死这单薄的小医生,然而转瞬间,一点冷硬抵上了他的颈侧动脉。
“我的手术刀,你见识过。”
青年淡漠的声音从背后渗来,好似夏夜里一股吹得人汗毛倒竖的鬼头风。
卡戎想起科学院顶楼天台那玉石俱焚的一击,真是毕生难忘,甚至改变了他对文明人的刻板印象。
这人可比神父普罗托疯多了,是为了要人命,宁可不要命那一号!
沈医生的手术刀和他处理贫民窟那男孩是同款,现在抵住他的是刀柄,触发后弹出的是光刃。
可想而知,他一腔子血能飚出多老远。
做医生的随身带刀,这敬业习惯真不可爱。
“上去,”宁为玉空着那只手押住卡戎另一条胳膊。
虽然他有了防备再卸不容易,但刀压在脖颈上任谁也不敢乱来。
两人缓缓挪出已经塌成废墟的实验室。
宁为玉放眼望见远处隔着澡泽滩的森林燃起火光,心脏像在泥泞中一沉,不会那么远吧?
“白旸,”他情不自禁呼喊出声。
“来了!”不期而至的回应。
宁为玉猛地转身,跟着松开了卡戎,把手术刀柄随地一丢,向着正举枪瞄准他背后的高大身影飞跑过去。
卡戎吊着胳膊低头,看了眼落在脚边的一截短树枝:“……”
真想跟他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