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满苔阶绿满枝,雨打梨花闭门深。春雨绵绵,段青舟站在檐下,伸手接了一捧雨水。庭院中一树杏花淡红褪白,浓霞照池。全身裹得严实地墨衣在旁静默的站着。“近来北静王府可有甚动作?”
段青舟有一搭没一搭的发问,漫不经心,说来他已许久未过问那片深宅大院里的事。“回主上的话,世子大位仍是悬着。去年琉华宴上,二公子被三公子狠狠的将了一车,老王爷却更属二公子,卢玉剑都赏赐下来。”
药堂大掌柜回答,表情却有丝岔乎,愤愤不平,道:“二公子三公子皆是草包!若是日后王位加身,不知道生出多少事端来。主上在这穷乡僻壤,可当真是埋没了。”
段青舟听罢,轻笑两声,倒去了手上的雨水,淡声说道:“埋没了又何妨?北静王府那一片腌臜地界便由着他们去争,我不稀罕,争来斗去早厌了。”
边上的墨衣摇摇脑袋,觉得十分惋惜,不免长叹一声——自家主上倒是看得开!在这清河县蛰伏下来,一待便是三年之久,只将那小女子放在眼里,不争不抢,活的是越发地淡然。“药堂生意可好?墨衣,且将杏花折一枝来。”
段青舟来了兴致,想要折一枝带回去,料想这杏花开的娇嫩,余巧叶定会喜欢。随即段青舟便失笑了,原本便不是甚狼子野心的人,如今过得眼里越发只有小儿女情长了。“生意一直不错,只是……主上,那余家老太太药吃得有些离谱了。”
掌柜的有些说不下去,只好拿了帐薄,双手捧着,呈段青舟面前:“这是近些天来所拿的药材。”
“阿胶、北沙参、墨旱莲、女贞子?拿些滋补的也不奇怪,怎地一个老妇人还要吃女贞子这般补阴的药材?”
段青舟长眉微蹙:这单子上的药材无一不是名贵的滋补药,数量也不在少数,单是红参就拿了半斤——朱老太太这般个吃法,怕不是拿药当饭咽!“主子发过话,老太太的用药全记在您账上。况且老太太刁钻的很,下面人招架不住,便也不敢多说,她要什么便给什么。”
乡下老太太倚老卖老,厉害的紧,便是他也难招架得住。大掌柜在说这话时着实的无奈,十分的头疼:“若主上不信,可到店里去看看,便晓得属下所言不虚了,这会人还在呢!”
段青舟眉心紧皱:“墨衣,随我一道去瞧瞧。”
药柜处,朱老太太携了自家傻孙子,正跳脚指手的对帐上的药僮发威,余氏在一旁冷眼相看,端是清闲自在。“你还不快些将那药给我包来!这账记在我孙女婿头上,他自会来结钱!”
朱老太太恶声恶气,全是褶子的老脸阴沉的厉害,活似要吃人:“小挨刀的,有你这般为难人吗?莫不是你这药堂向来只给官爷贵人抓药,咱们这些庄户人家入不了你的眼?”
老太太乃是大房始祖,颠倒是非的功力自是一流的。那药僮年纪尚小,又是个新来的,被骂的狗血淋头,委屈之至,几乎要落下泪来:“您说您孙女婿会来结钱!可这簿上的账却从未结过!再说了,哪有像您这样抓药的,杜仲子张口便要二斤,啥病也吃不了这么多,我哪敢给您抓啊!”
边上的余氏一听,立马急眼了,指着那药僮就骂:“你个作死的小畜生,这药你管我咋用,只管抓来记在账上便是,我女婿会来结账的!”
药僮张嘴欲还,却见大掌柜的从后面绕出来,委屈之下,顾不得许多,便了告小状:“掌柜的,这老太太不讲理!”
小药僮指着老太太:“那杜仲子又不能当饭吃,张口便要二斤,若是抓去了,吃死人岂不要算到咱们药堂头上?”
大掌柜没言语,而是望了一眼躲在人后的自家主上,以征求意见。段青舟点头,同时,他心中泛起了奇怪:这要二斤杜仲子做甚?总不能当饭吃?“小僮,老人家要便抓给她,段先生与我谈合作多年,不至于赖账。”
大掌柜如得大赦,急忙发了话——他也是怕这刁泼老太太撒泼打赖的。那药僮虽然不满,可顶头上司下了吩咐,也不好得再多说,只得用牛皮纸包了两斤杜仲子气鼓鼓的递给老太太。余氏和朱老太太见得手,顿时乐了,眉开眼笑的抱着药材,心满意足的走掉,一路还有说有笑的。“墨衣,与我一道跟着!且看看这俩人。”
段青舟心生疑云,犯了奇怪,叫上墨衣,当即跟了上去。只见这婆媳二人抱着药材,并未去找马车回宝河村,而是东拐西绕,去了北巷,在一处十分阔气的高墙大院前停住脚步,户户的灯笼上写着黄字。余氏拿着药材,朱老太太则是牵着小孙子上前敲了敲门环,咚咚咚三声,清脆之极。片刻之后,大门里探出个小厮,那小厮拿着杆秤,四下望了望,问道:“这回是什么药?”
余氏腆着张笑脸,凑上前去,将手里的药材展露出来:“这回是杜仲子,上好的杜仲子。”
那小厮瞟了一眼,又用手抓了抓,满意的嗯了一声,拿着秤杆称起斤量来。余氏和老太太就在一旁眼巴巴的望。“不多不少,正好两斤。这药材我们黄府要了!”
小厮放下秤杆,拿出两吊钱来,递给余氏:“两百文,多一文也别想。”
那余氏是为口水都能多争一争的主儿,此番却闭了嘴,不作声气,喜眉笑眼的接下两吊钱,嘴里还连谢不止。小厮却没多睬她,收了称杆,拿了药材,转身进去,啪的一声就将大门关上,生份至极。老太太却不将这些往心里去,眼里只有那两吊铜板:“儿媳,快数数钱!看看对不对。”
“黄家家大业大能少咱一文啊!”
余氏虽嘴上这般说,手上却是飞快的点了一遍铜板。确认无差后,两个人各分了一吊钱。“无本的买卖确实好做,平白无故也能得钱。”
余氏得了钱,喜眉笑眼的,一张长长刀条脸也柔和了几分。朱老太太拿着钱,也笑了,露出一嘴歪倒的烂牙:“改回再上药堂抓些山参啊啥的,又不要咱出钱,总归是要算在段家儿子身上的。”
余氏乐极了,嘴边两道八字凸纹越发的丑陋:“就是就是,我可听说了,这老山参最值钱!”
段青舟在边上听了个一真二切,原来这婆媳二人是在做这借鸡生蛋的无本买卖!他不由冷笑,要想这买卖做得长久,怕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