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时至小满,刘红杏要嫁人了,这让身在宝河村的楚翘啧啧称奇。刘红杏要嫁的,是那杂货铺的郑掌柜,在同一条街上做生意,郑掌柜与楚翘是认识的。郑掌柜为人温和,半辈子没与人吵过架,着实跟刘红杏八竿子打不着的。“嗬,就她那德行,郑掌柜也敢娶?”
这是实话,不是坏话。一个屋檐下过许多日子,楚翘对刘红杏的德行很有几分认知,尖酸善妒,心胸狭窄。好也不是很好,坏也不是很坏,刘红杏就像个被教坏的小孩,约莫消停过日会很难,娶她的男人想来不会太好过。“瞧你这话说的,红杏坏不到哪去,找个能脾气好些,有耐心的,再离了刘家,准平稳过日子。”
阮娘轻给了楚翘一指头,笑骂中,她眯上一只眼睛,穿针引线,两腿上铺着件快完工的大红嫁衣。觉得阮娘说得有理,楚翘认同的一点头:“这倒也是,坏心眼她有是有,但没坏到骨子里。”
丝线穿进针孔里,阮娘手指一绕,飞快打了个结,低着脑袋在衣袖上绣出一朵桃花雏形,微笑着说:“刘红杏都嫁人,也该吃上你和你青舟哥哥的喜宴喽。瞧瞧,本定在三月,经你们这一折腾,磨磨蹭蹭推到四月!何时才能叫我抱上小娃娃,真教人操心啊!”
“阮娘!”
八字没一撇,便想着抱孙儿。楚翘被她说的发臊,却无可奈何,只能露出一脸苦笑,撒娇似的埋怨一声。正调笑着,段青舟从里屋走来,恰巧碰见阮娘余巧叶有说有笑,见了他却是统一的闭口,心生奇怪,便扭头问楚翘:“在谈何事?见了我怎的又不说了。”
被他这般的一问,又一派的天真无邪,楚翘反闹了大红脸,恼羞成怒之下,当胸捶了段青舟一记粉拳,喝斥道:“关你何事?哪凉快哪呆着去!”
段青舟是从来不会揣摩女儿家心思的,楚翘不说,他又挨了打,便也不再去追问,只拉了她的袖子:“山花开得烂漫,你可要去看看?”
怕人不肯去一般,段青舟闪躲着眼神,吞吞吐吐的补充:“可采回来做胭脂,外头买的添了许多香料,你向来不爱,自家做的不伤脸。”
楚翘歪头想了想,觉得做自做胭脂蛮有意思,欣然同意,一把拉住段青舟的手:“那便走吧。”
段青舟被她拉着,又是在大人面前,份外的不好意思,脸色羞愧的低着头,试试探探的去望望阮娘。一手带大,自家儿子在男欢女爱上傻的十分可爱,阮娘咯咯直笑:“要采花来做胭脂,便快去吧。回来晚些也无关系,我会与你们留门。”
段青舟与楚翘皆听出了阮娘话里之意,二人相视一眼,登时脸红,双双低头不敢看对方。“我去牵马。”
“我去提竹篓。”
二人各自散开,阮娘看得发出了幽幽一声长叹:“这俩木头,死不开窍,这得猴年马月我才能抱上孙儿!”
随即阮娘摇摇脑袋--她觉得自家儿子要更木乎些!阳春月份,满山野花开得烂漫,虽比不得牡丹芍药娇艳,却别有一番美丽。女孩子,多是爱花的,楚翘认不出花的品种,也觉得赏心悦目。“虽比不上楚宁家的百花园,却十分的好看,天然去雕饰嘛!”
楚翘眉开眼笑,两眼弯弯,肩上的两只小雀也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的飞在花从中。段青舟瞧她开心,面上虽没多大表情,心头却是高兴的,他嘴角略翘,含笑道:“我常来山中采药,倒是见惯了,不觉得有甚好看的,你若喜欢,我来日便移些栽到房前屋后。”
楚翘点点头,随即又摇头:“家中栽了一株苦楝树,一到夏日落英缤纷,也甚是美丽,若再种些花花草草,便过于繁杂了。采些回去做胭脂便可。”
天工开物楚翘是看过的,晓得这胭脂花自古便用的是红蓝,粗略的扫一眼,却没找到红花,颇为丧气的扯扯段青舟的袖子:“没有红花,这胭脂怕是做不成了。”
段青舟也仔细的看一番,沉吟一声,开了口:“我犹记得我母亲用的胭脂也是自做的,有玫瑰红蓝,亦有花园内随意扯来的小花,只消能拧出红色花汁便可,倒是不拘品种。”
楚翘听闻,弯腰折了几只粉红颜色的小碎花拿在手里,随即,楚翘皱了眉头--花枝折断的地方渗出好些粘糊糊的汁液,沾在手上,一股子苦臭味。想起前世度过童年的乡下,也生长着这样一种粉红小碎花,花如其名,细细碎碎,繁繁簇簇,也倒美丽,唯一缺点,便是汁液苦臭不可闻,向来让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段青舟,这花不大对劲,像是碎米花啊。”
楚翘一张脸全苦了,并隔得远远的冲段青舟展示了黏糊的手掌,哀怨非常:“瞧瞧,身上都有味了。”
段青舟双眉紧蹙,他也没料到这么一出,懊恼道:“怪我出了馊主意,委实是对不住。”
“看来这供人打扮的胭脂水粉,我是无福消受,人前人后总一张清水脸,你可莫要嫌弃我。”
楚翘无可奈何的笑了两笑:“怪不得谁,我亦没想起。”
段青舟却是上前一步,在楚翘跟前弯了腰:“我且将你头上的花瓣摘了。”
小野花脆弱,经不起触碰,风过花落,人一走动便落花纷纷,楚翘整个人贴着花丛,沾了一头一身的细碎花瓣。段青舟伸手摘去楚翘耳旁碎花,一张隽秀出尘面庞近在咫尺,薄唇殷红的紧。楚翘任他摘去花瓣,却是看他看的心头狂跳,不由得在心头痛骂自己没出息,酒后调戏人的胆量去哪了?一番痛呼,楚翘叭叽一大口亲在了段青舟的脸颊上,明目张胆的起来:“段青舟,你长得真好瞧。”
段青舟突然被亲,有些诧异,随即镇定下来,摸摸楚翘头发,无奈道:“哪有女儿家家会如你这般,脸面也不要,教人笑话。”
他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低头在楚翘唇上落下轻浅一吻,仿若雪花拂过一般,若有若无,短暂飞快,不带任何情欲,但总归亲到了嘴唇。段青舟暗想:这种事应当由我来做!总教余巧叶抢占先机,怪羞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