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
见陆氏还欲多说,身旁的明玉秀扯住了她的衣袖,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开口了。
明小山也乖乖地抱着母亲的大腿,将脑袋靠在娘亲的腿上,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娄氏,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黑虎,黯然地低下了头,他祖母好像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们。
“祖母,刚才是我不对,只是您知道,黑虎对我意义非凡,我一时救它心切,冒犯了您,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孙女儿吧。”
明玉秀说着,咬咬牙,“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心里却恨地牙痒痒。
如果娄氏是个正常的慈祥的老太太,做孙女的敢跟老祖母动手,跪下认错自然是理所应当的,可是娄氏……
算了,要不是为了她爹娘,为了这个家,从她醒来得知是娄氏害死她前身的那一天开始,她就不会忍她了,天大地大,自己在哪里活不了?干嘛要在这里受这老婆子的欺负?
见明玉秀跪在了地上,娄氏冷哼一声,撇过脸去无动于衷。
“祖母,我知道您杀黑虎是想让咱家过年有肉吃,孙女儿答应您,一定在除夕那天让家里吃上肉好不好,求求您就放过黑虎一命吧!”
明玉秀说完,朝娄氏重重地磕了个头,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女子也能忍一时之气,为了救下黑虎,她忍!
娄氏见明玉秀下跪磕头,认错的态度还算诚恳,加上刚才那一棍子已经将大半的怒气给出了,脸色也就缓了缓。
“哼!你?你有些什么本事我还不知道?你要真能给家里弄来肉,山哥儿还不早被你养得白白胖胖了?”
哟,你还知道我们山儿没肉吃呢?这么关心孙儿,看来是亲奶奶!
明玉秀在心底暗暗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不动声色:
“祖母,我一定会说到做到,黑虎在这儿也跑不了,若孙女儿真的食言了,到时候我和黑虎都任凭您处置,绝无二话。”
明玉秀看着孤零零躺在地上疼得不停抽搐的黑虎,又看向娄氏:
“况且这狗都是通人性的,黑虎又尤其聪明,吃它就跟吃人一样啊,若是它死后魂灵不灭,到时候说不定还会为我们家里带来灾祸的!”
乡下人家多少都有些信奉鬼神,娄氏也不例外,听到这里,她皱了皱眉,半信半疑地斜眼瞟了瘫在地上的黑虎一眼,正巧黑虎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也在死死地盯着她。
它的眸子暗淡无光却深不见底,看起来阴森而又恐怖,好像它真的是个人什么都懂一样,娄氏心中一跳,还真的生出了几分惧意。
“行啊,你喜欢逞能是吧?那我就给你机会!要是你敢骗我,到时候就算是不吃狗肉,我也一定要把这狗杂种给弄死!我还不信了这狗东西活着都不能把我怎么样,死了还能回来报复!”
娄氏甩下一串狠话,扔下棍子扭着屁股就出了后院儿。
“娘,回去吧。”
明玉秀见娄氏走远,连忙一手从地上小心地抱起黑虎,又一手搀扶着陆氏慢慢走回大房。
明小山抓着虎子耷拉在身后的尾巴,紧紧跟在姐姐身旁,轻声地安慰着它:
“小虎子,你不要怕,姐姐很快给你找大夫。”
二房里的明彩儿趴在后屋的窗缝后面,将院子里的一切尽收眼底,见黑虎最终逃过了一劫,心里暗恨娄氏没用:
“连条狗都收拾不了!你还能干啥?”
好在大伯娘挨了一棍子让明玉秀心痛了,她心里自然也舒坦多了,又想起明玉秀临走前的大话,明彩儿心里不由嗤笑:
“看你怎么收场!”
家里所有的进项都是祖母自己收着的,不管是大房还是二房,他们根本没有自己的零花钱,想买肉?我看你不如去卖肉吧!
……
大房里,陆氏脱了上衣只着一个肚兜趴在炕上,白皙的背上一条手臂粗的青紫淤痕突兀地落在左肩上,明小山趴在炕上看着娘亲,心疼得眼泪汪汪。
“娘您忍着点儿,我给您擦点红花油,有点疼。”
明玉秀黑着脸,小心翼翼地替母亲上着药。
这娄氏下手可真狠,幸好是冬天,衣服穿得厚,隔了几层袄子都能把人打成这样,这要是夏天,还不得骨折?
她在心里感动娘亲为她挡灾之余,又有些后悔自己冲动连累了母亲,声音里也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心疼和自责。
“嘶……唉哟娘不疼,辣辣的,还怪舒服。”
陆氏笑呵呵地安慰着明玉秀,其实背上的伤倒真不是太严重,又没伤筋没动骨的,痛过那一会儿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只是……
想起婆婆今天提起了秀儿的婚事,陆氏就有种不妙的预感。
有了明彩儿的前车之鉴,她还真怕婆婆尝了甜头,会如法炮制将自己的女儿也给“卖”了。
明年六月秀儿就要及笄了,她的婚事,自己得尽快定下来才是。
帮着陆氏穿好衣服,明玉秀去柴房里拿了个废弃的竹篮子,轻轻抱起一旁蔫头耷脑的黑虎放了进去,又跟陆氏打了声招呼:
“娘,我带虎子去陶大夫家看看,它腿怕是折了。”
“诶,你先等等。”
陆氏见女儿要出门,连忙从枕头芯子里翻出一个小布包,低声凑到女儿耳边:
“娘这里还有偷偷存了一百多个铜板呢,都是做了帕子托你刘婶子去镇上卖出来的,你拿去买肉,再给虎子看病吧。”
陆氏说完,还贼兮兮地冲女儿笑了笑,就像是背着大人做了坏事偷偷窃喜的小孩子。
明玉秀眼眶一热,相比起她那个一味愚孝的爹来说,这个柔弱却总是不遗余力替儿女遮风挡雨的娘亲更让她觉得温暖。
明玉秀也没有矫情,虽然对娄氏的承诺她心里已有打算,可是给虎子看大夫也需要现钱,虎子是它的救命恩人,不可不顾。
接过陆氏手里的小布包,明玉秀暗自在心里咬牙,自己以后,一定会让娘亲和弟弟过上好日子的,再也不要他们为了一张蛋饼,几个铜板这样的小心翼翼。
……
临山村里有一条小河,连接着青城山背后的天青湖,清澈的河流从村子中央横穿而过,将临山村一分为二。
小河上架了一座独木桥,因为河两岸都有枫树,深秋时常有火红的枫叶飘落到桥上,这座桥便叫做落枫桥。
陶家的老大夫约莫五十来岁,是临山村里的村医,就住在落枫桥边,跟文氏娘家一样,他们家也是多年前从别处迁过来的。
只是他们家来得比文家更早,细细算来,大概也有二三十年了,平时村里人有个小病小灾不愿意去镇上的,都会就近来找他看。
明玉秀家住在村东,陶大夫家住在村西,两家正好都离河岸不远,过了落枫桥,又走了差不多一刻钟便到了陶家院门前。
明玉秀叩了叩院门,朝里面喊了两声,见没人应声,便挎着篮子自己进去了,刚推开陶家大门,迎面就撞上了一个正急匆匆往外走的身影。
“诶哟!你他妈没长眼睛啊!”
两人一个进一个出,互相撞了个趔趄,险些将明玉秀手里的黑虎也给撞到地上。
明玉秀急忙揽住篮子正要开口,那陶大夫已经站直了身子,看清眼前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本欲发作的怒气倒是先减了三分:
“哟,这不是明家的大丫头嘛,怎么了这是,闭着眼睛横冲直撞的!”
明玉秀听陶大夫这个口气说话,心中十分不喜,又感觉篮子里的黑虎被刚那一撞,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也不欲再和陶大夫多费唇舌,还是先找他给虎子看伤要紧。
“陶大夫,我家黑虎腿受了点伤,可能是折了,请您帮忙看看吧?”
明玉秀话落,陶大夫眼里立时闪过一道精光,咦?这就是坏了翠屏好事儿的那条傻狗?
掀起竹篮上的破棉布随意地看了两眼,陶大夫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
“行啊,两百个铜板,一文钱都不能少!”
“这么贵!”
明玉秀咂舌,两百个铜板再买一只黑虎都够了,何况只是给黑虎接个腿?而且她身上的钱也不够数儿啊。
“你也可以不治啊,反正疼的又不是你,只是条狗而已嘛,这条腿废了,不是还有其他三条在吗!”
陶大夫冷笑着哼哼了几声,明玉秀隐下心头的几分不悦,心里暗忖,这大夫怎么这副德行?
“你到底治不治了,我还急着出门呢!”
真是!他的小黄莺还在春风楼里等着他的!
“我治!只是陶大夫……我身上的钱不太够,能不能请您先帮我家虎子接好腿?余下的钱,我尽快给您送过来。”
明玉秀别无他法,要不是心疼黑虎疼痛难忍,她宁愿舍近求远,去镇上找别的大夫看去。
“拿来!”
陶大夫挑了挑眉,两撇山羊胡翘起。
“什么?”
明玉秀一怔。
“钱啊!给我,剩下的三天之内给我送过来。”
明玉秀脸一黑,咬咬牙忍着怒气将怀里的小布包递了过去。
“嗯,不多不少一百零五个大钱儿啊,还差我九十五枚,你写个欠条吧。”
将小布包里的铜板倒出来数了数,陶大夫满意地点点头。
他平时给人接骨连带抓药,一趟也才赚百来个铜板,没想到,这年头狗比人还值钱。
不过,这小丫头手里竟然有私房钱?啧啧啧,不得了。
陶大夫咂咂嘴,他看了眼明玉秀的脸色,又看了眼她篮子里的黑虎,心里有了主意。
……
匆匆帮黑虎接好了腿,陶大夫就出门去了,明玉秀把黑虎抱到篮子里,盖上棉布,也出了陶家小院儿。
想起那个憋屈的欠条,明玉秀面沉如水,她总算知道什么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真是要气死她!
都是一个村儿的,竟然为了九十五个铜板要她打欠条,这就好像是找熟人借了一百块钱,然后人家非要她立字据是一样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