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头上这撞伤——在前额并不在后脑啊,依老夫拙见——”
许大夫正要接着往下说,站在他身旁的慕汀岚一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大夫,可否借一步说话?”
慕汀岚的声音沉肃冷清,深眉紧锁,许大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想到他身上那块令牌,点了点头便随他站起身来。
两人走到无人的角落小声嘀咕了几句,起初众人还听不清他俩在说什么,渐渐的许大夫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还带了几分难忍的激愤:
“不不不,这怎么行?这人明明就是不好了,我身为一个人品贵重,医德高尚的医者,大人怎么能叫我去欺骗病人家属呢!”
许大夫的话刚说完,一挥袖子就丢下了慕汀岚,转身气呼呼地走到病榻前,朝众人脱口交代:
“这活死人需得用人参吊命,上好的百年白参切成薄片,每日九钱分三次照着饭点熬成汁儿喂给他喝,能不能醒就看他的造化了。”
他说完便埋头去给明大牛接骨包扎,再也不理会屋子里的众人,显然是被慕汀岚惹生气了,心中余怒尚未全消。
听了大夫的话,明玉秀皱紧了眉头,重重地往外吐了一口气,此时她那颗沉甸甸的心,早已经不知道该往何处安放。
明大牛好着的时候,她并不觉得父亲有多么强烈的存在感,但是真当他出了事,人事不省地躺在这床榻上时,她这才觉得——
如果父亲不在了,那么她们这个温馨的小家,可能也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见许大夫这般反应,慕汀岚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回过头来朝明玉秀认真解释:
“你爹定会好起来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你们太担心。”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屋子里的人都能听见,那许大夫听了慕汀岚的解释,冷冷地“哼”了一声,手中动作未停,两撇胡子一翘一翘的,表情甚是古怪。
娄氏见状,心里早已经认定了大儿子是不行了,此刻她的心情也是万分复杂。
她万万没有想到,早上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一会儿工夫就成了活死人了,以后他再也不能挣钱了不说,还成了一个大累赘!
不行,她不能让儿子这么拖累她!她还有自己的后半生要过呢!她的桥儿还没有成婚,她怎么能把余生耗在一个废人身上?
大牛现在都已经三十五了,她生他养他一场,让他好好儿地活到这么大,她这个做娘的已经对得起儿子了,现在是他命不好,可怨不得她!
娄氏捏了捏满是皱皮的拳头,在心底萌生了一个决绝的想法,分家!
家中陡逢变故,每个人都心思各异,送走了许大夫,娄氏让陆氏和文氏带着几个孩子齐聚一堂,就连一直在书院里呆着的明二牛也被娄氏差人喊了回来。
慕汀岚和胡卫见明家有家事要处理,便先打道回府去了胡家等消息。
明玉秀的心里千回百转,将目光放在神情有些恍惚的母亲身上,陆氏自从看见丈夫这般模样,便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过,只不停地拿着帕子抹眼泪,显然已经是六神无主。
明小山紧紧地牵着姐姐的手,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对未知的恐惧,当他意识到父亲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时候,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这是他第一次懂得生离死别的可怕。
“祖母要说什么?”
明玉秀看着娄氏坐在炕沿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一百个不耐烦,现在她爹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知,有多要紧的事情非要现在说?
娄氏见明玉秀开口问了,心也一横,朝明二牛撇了撇嘴道:
“二牛,你大哥落崖摔坏了脑子,要拿百年人参续命,你看这钱——”
明二牛的心里现在也是一团的糟,在家呆着的时候是天天丢人,好不容易跑到书院去清净了半个月,又被叫回来丢财!
百年人参品相最劣的也要五十两一支,半年以后就要秋闱了,他哪来那么多闲钱给大哥买参?母亲这么问他,不是存心叫他为难吗?
“娘,那人参的价你知道的,我在外面全靠写字画赚点钱糊口罢了,哪有余钱去买参,还是叫大嫂自己想想办法吧!”
“嗯——你的难处娘也知道。”
娄氏见明玉秀睁着双大眼睛等着她的下文,又慢悠悠道:
“我这里也只有十两银子了,既然这样——大牛也大了,树大分支,人大分家,你们两房一家五两,现在就把家分了,以后是生是死,各安天命吧。”
明玉秀一听这两人的对话,简直快气笑了,祖母这是要弃她爹于不顾了吗?什么叫患难见真情,这就是了!
原本以为祖母只是对孙辈们的感情淡薄,没想到对儿子也是一样!
要说人大分家,她爹现在早已经过了弱冠之年了,要分刚成婚的时候就应该分!
而且这分家虽然是明玉秀一直在琢磨的事情,但是她自己想分是一回事,被人主动分出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祖母,我爹现在还躺在榻上生死未卜,您这是打算不要这个儿子了?五两银子分家?祖母能告诉我,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人参卖吗?”
明玉秀勾起唇角讽刺一笑,目光扫向屋内众人,陆氏和明小山眼泪汪汪地盯着榻上的明大牛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娄氏和明二牛的话听进去。
文氏听了明玉秀的话,仰着脖子像只随时准备战斗的母鹅,不屈地盯着大侄女:八壹中文網
“秀姐儿,你也不要怪你祖母,你爹这病可是个无底洞啊,咱家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能买得起百年人参?何况还是日日都要的!你爹现在人已经不好了,可家里其他人还得继续活啊!总不能叫全家人都陪他搭进去吧?”
“就是,大伯成了活死人,日日要用好参,你们自己去想办法就是了,叫我爹娘拿钱出来算什么事?我们还想过几天好日子呢!”
明彩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明玉秀,眼里没有一丝作为侄女对大伯的应有的尊敬,有的全是害怕被连累的急不可耐。
明玉秀没有理会文氏和明彩儿,眼底划过一抹嘲讽,钱她有的是,一千二百多两,就是百两一支的上好人参也够她爹吃个一整年的了,何况她还能出去挣钱。
她现在就是要看看,这家人到底能够冷血到何种地步!
明玉秀轻轻扯了扯唇角淡淡朝娄氏道:
“家里的房地不都是钱吗?而且祖父临走时也给家里留了笔钱的吧?怎么会只有十两?再不济,村里左邻右舍总可以借一些啊,祖母连面儿上的客气话都不说了,直接就要分家,是要让我爹就此自生自灭去吗?”
娄氏的手一顿,被明玉秀这么赤果果地揭开了面皮让她很有些不爽,唾沫星子立刻就四溅开来: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你祖父留的那些银子我早赔给那周荷花了,你要找她要去!卖屋卖地那我喝西北风去啊?你还想着借钱,乡里乡亲借了钱都不用还的吗?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后半辈子难道要每天愁着给人还债?你就这么忍心糟蹋你的祖母?你的孝道都学到哪里去了!”
“呵,既然祖母都这么说了,那我们还想继续赖在家里怕也是不成了,就是不知道二叔二婶是不是也和祖母一样的想法?”
明玉秀冷冷一笑,将最后一个问题抛向了明二牛跟文氏,有些事情还是确认一下的比较好,这样她也好清楚,以后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对待这两个人。
明二牛有些讪讪地撇过头去,有些心虚地将目光投向了别处,并没有接话。
文氏见丈夫不言语,立刻站出来朝明玉秀连连点头,生怕迟则生变:
“我们家同意!同意分家!现在就分吧!”
文氏还真怕明玉秀刚才会说出让她去女婿家借钱的话,还好这大侄女还算是懂点儿人事的,没有提出那没脸没皮的要求。
“那就分吧!”
正待明玉秀要开口再同明二牛确认之时,一直在明大牛榻前沉默的陆氏突然开了口:
“既然婆婆和小叔子都想分家,那就分吧!”
明玉秀看向母亲满脸纵横的热泪,心里一缩,方才的镇定也有了片刻动摇:
“娘!”
陆氏将脸上的泪擦干净,将手里的帕子揣进怀里,面上一片平静:
“我们大房,净身出户,那五两银子也不要了,都留给婆婆吧,就当是大牛做儿子最后给您的孝敬!”
什么?要净身出户?
屋里的几个人听了陆氏的话,都有些怔愣,净身出户等于什么都不要,两手空空就滚出家门了,那什么都没有,出去以后靠什么生活?
“我娘家已经没人了,陆家村的老房子没有人住,我和大牛可以带着孩子回去住,自己开荒种地,没什么活不下去的。”
明二牛见陆氏似乎都已经将退路都想好了,他的心里忽然有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
“大嫂可是有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