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玄浮殿,同我想象中的并不一个模样。祥云缭绕在四角宫顶,玉柱上绘满仙鹤飞天,脚踩五色,青瓦在九重天的微光照拂下显得格外熠熠生辉,只两条锦幔至殿顶垂拂下来,扫过云烟。玉砖垒成的宫殿比得冥殿的一片漆黑,要美上许多。凤形烛台蜿蜒顶着一盏金光烛火,悠然间有花瓣落在桌案的书卷上。
这四海八荒中的生灵,每个人都想着要得道成仙,如今一看,也明白了个中缘由。
雪月仙官拱手道:“陛下便在内室休息,方才明珏天尊同太上老君已经给陛下疗了伤,这会子陛下身子正虚。也正如大人所想的那样,绿翘剑上承了陛下半身的仙力,以陛下如今的修为,受了纯阳玉的伤,大约会有些难受。”
我一手握着垂着的袖子上,摩挲着袖上的花纹,心口沉闷难解。“嗯。本座这便进去看看。”回身同他凝声道:“替我多谢明珏天尊与太上老君,本座有时间,便亲自登门拜访。”
“是。”仙官雪月直起身,双手扣于胸前,同着身后一纵仙女道:“随本官下去,未有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玄浮殿。”
烟云袅袅的那一头,似乎有些一望无际。我抬袖拂开那摇曳的帘幔,静悄悄的大殿中心口更是跳跃的厉害,他玉容精致的闭着眸子,便躺在那玉床之上,几日未见,脸上的苍白多了许多,一贯不苟的模样如今也显得慵懒了许多。
青丝落在胸前,玄色龙袍上洒满了龙纹,原本是如此威仪的模样,只可惜是在睡着。我恍然觉得前进的每一步都这样艰难,与他的咫尺之离,却是隔了几万年。
“影渊。”指腹在触及他脸颊的那一瞬,我终究是忍不住心口的沉痛,眼角滴下一抹泪。抬起他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掌心,小心的靠在唇旁,指尖描绘着他的轮廓,如划过一泓幽泉:“我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睛好不好,看看我。”
玉床的男人紧紧闭着眸子,没有一丝苏醒的征兆。我俯下身,将侧脸靠在他的胸前,细细感应着他胸前的跳跃,眼前的泪水早已朦胧,婆娑隐约中,只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与我紧紧相绕,“你怎么这样傻,每次都将自己弄的遍体鳞伤。你可知道,如今你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你还有我,若是你真的有什么不测,我也会随着你而去。就算是羽化,我也对你不离不弃。”
十指相扣,泪水从脸颊滑落,滴在他胸前的衣襟上,“你说,你舍不得我,可是我又何尝不是舍不得你。这三十万年来,你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是唯一让我有了天长地久,白头同生念头的男人。你不可以有什么不测,就当是为了我,快些醒来好不好。”
每一字,都如鲠在喉,我昂起头,看着他那张玉色的容颜,抬手抚摸着他的眉头,轻声道:“我原本以为,这个世上,我本是什么都没有的。自从三十万年之前,那缕混沌真气被父神扯了出来,幻化成人的模样后,便是注定一生孤独。如今,我却不这样想了,因为我晓得,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比我自己都懂得珍惜我这个冥王。上穷碧落下黄泉,只要你在,我便不会觉得孤单。”
冷风袭过殿中芳香,我握着他的手,伏在他的胸前,突然觉得若是能一直这样,也好。至少他一直能在我的身边,能听我胡言乱语,能在我梦醒的时候给我抹掉眼角的泪水。
“你可知道,有句话,我一直都没有勇气说出来,我怕……怕你会拒绝,便是因为你的一切都太过于美好,呵,我堂堂冥王,竟然会害怕。从八荒大会,到冥界的朝夕相处,我早已爱上了你。”握紧了他的手,理了理他胸前的青丝,沉声道:“影渊,我爱你。可若是能听的见,便早早醒来好不好?”
纵然这是种掩耳盗铃的法子,便如他叔父暮南帝君所说,他受了这样重的伤,昏个两三日也是在情理之中。索性没有伤了根基,没有损了半身的修为。
他依旧闭着眼睛,像是一尊熟睡的神。可越是这种模样,我越是害怕的厉害,我害怕,他会一直这样睡下去。闭上眼睛的那一瞬,我倏然感觉到自己的灵台浑浊的厉害,像是有什么千丝万缕数不清的东西,冲进我的脑门。
泪水还未干涸,只呆呆的挂在脸上,手不自觉的握紧他的手,朦胧之中,只不清楚的看见像是天族的某一处仙境,一女子纵身从天台上跳了下去,而身后,却是站着一抹墨色的身影。风萧瑟的厉害,而回忆到这番模样的时候,心口也是慌张的厉害。
我睁开自己的眼睛,咬着自己的唇,看着他那张熟悉中又携着两丝陌生的容颜,蓦然间回忆道颜玉在我床前说的那番话:许是这一切,早在三千年,父神便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
难道,三千年前,我便已经同他相识?
扣着他的五指,我皱紧了眉头,影渊,我们终究还有多少缘分我并不知晓?
雪月仙官带着九重天的仙人来给影渊喂药的时候,我已经抹干了眼角的泪水,小心的给他提了云被,只将他的一双手握得很紧。
雪月仙官或许是看出了我二人的情义,挥袖命仙人放下药碗之后,浅声道:“小仙先告退,明珏天尊那里,还需要给他复命。”
我闭着眼睛,疲倦的声音缠着嘶哑:“你们都下去,雪月,你留下来。”
我本不是天族的人,按着情理来说,这些天族的人不该听我吩咐,可是按着九重天的规矩,我乃是远古留下来的大神,又是祖神的徒弟,身份自然是尊贵无比,只好俯身行了礼之后,慢步退出了大殿。
雪月眸光黯了黯,扣袖道:“大人有何吩咐。”
我抬手端起桌案上的汤药,拾起药勺,小心的吹了吹。“本座前三千年中,因历了劫,许多事情便不记得了。我想问一问你,可有见过本座?”
小仙臣眸光中掠过一丝不解:“大人此话何说?”
我舀起一勺汤药,揽住袖子,放轻动作将勺中药水灌进他的嘴中,“你伺候在天帝身边已经有些时日了,本座刚刚有一瞬间,突然看见了一幕场景,可能便是本座当年丢失的那段记忆,只是看的不太真切。但我晓得,那个身影,一定是影渊的。”
雪月颔首点了点头,又道:“回大人,小仙伺候在陛下的身边已经有几万年了,这几万年中,陛下一直在天界玄浮殿中,并非同冥王大人有何交情,况且,冥王大人也未曾来过九重天。所以小仙觉得,冥王大人与陛下相识的几率应是不大。”
“原来,是这样。”分不清此时心中究竟是高兴,还是难受。高兴的是我没有将他忘掉,难受的却是,我晓得那个人对我很重要,可是却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难道这一切,原本便是我想的太多,还是……
“不过,陛下十万年前,倒是去过一次凡间。”良久,那雪月仙臣才迟迟开口道。
我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竟然去过人间,抿了抿唇苦涩道:“他去过人间?”
“陛下十万年前为了亲身体会人间八苦,从而参透天道,所以下凡历劫了五十年。只是陛下下凡的那一次,并非从冥界投胎而转世,所以,小仙仔细思量了一番,大人刚才说的,许是看错了。”
十万年前,下凡。明明是不相干的一件事,可是不明白为什么提到这的时候,心口又是倏然惊慌,我抬起头,放下药碗,拾了张帕子给他擦拭着嘴角“十万年前?”
“正是十万年前,当年小仙便是替司命星君看守命格的神官,对陛下的这一段凡尘缘分也是了解的甚是清楚。”
算来,十万年前,便是我认识天启上神的那一年,这段孽缘便是从十万年前来世,拖到了如今,也算是个了断。“嗯,影渊他是天帝,在人间,应该也不同于普通人罢”
“正是,陛下在人间乃是一位王爷,虽受皇位之争险些丢了性命,可是好在有贵人相助,才能让陛下顺利的历完这五十年来的劫难。”雪月直起身子,恭敬道:“当年陛下在人间的时候,曾有一场大难。这场难本是个生死劫,可司命星君从北天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这命格上的运数变了。是冥冥之中有人将陛下的大难给挡了去。可奇怪的是,无论司命星君怎样算,都算不出给陛下挡劫的这个人是谁……”
帕子蓦然间从我的手中飘走,我愣了愣,抬头看他:“你说,影渊转世的为人,是个王爷?”
雪月道:“便是人间陈国的安亲王。”
安亲王……
眼前恍若飘过十万年前的那一幕幕,笙儿,颜玉,还有安亲王……笙儿说,她要去人间报个恩,原来,这个恩便是报给影渊的。怪不得,当年我回冥界,如何也寻不到他的名字。虽然已经猜到他是个神仙,却没有想到,这个神仙竟然会是影渊。
仙逝之日金龙绕顶,足足下了三天的大雨。如今能有这般功绩的神仙,也只有天帝了。为何,为何这些我都没有想到。为何他从不和我说,他便是当年与我在人间相谈甚欢的安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