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那边的消息,许贵妃昨夜不知为何,惊吓过度,这才惊了圣驾。
白晏晏抬眼看着头上裹着绷带,一脸诚惶诚恐的太医,知道那是白宸轩的杰作,眸子闪了闪,压下了一声叹息,遥想当年扶持他登基的时候,他刚年满十四岁,身量未足,唇红齿白,一副纤弱美少年的模样,这才两年多,他已经高她许多,虽然在她面前不曾表现,不过这脾气也是一日比一日见长了。
从太医院出来,看着宫道上时而跑过的宫人婢子们,白晏晏微微有些出神。
再活一次,今时今日对着那些从前的好友,亲人,自己的态度却已经没办法和从前一样了。
她虽不恨白宸轩逼她远嫁,每次见到,却会不自觉地摆出一副疏离感来,不复从前的亲近,还有沈樱时,先前听她提起兰城的时候,她最先想到的不是她对兰城的关心,而是她知晓这个消息的来源。本以为,对于沈樱时,她是自始至终都怀着信任的,如今看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似乎并不是如此。
进公主府的时候,正好遇上了从里面出来的顾少渊。他披了斗篷戴了风帽,匆匆往外走,见着她时,驻足行礼,按不住面上的急色。
“大理寺不是今日开始放假了吗?顾大人这是要去哪里?”看到斗篷下绛紫色的官服,有些好奇地问道。
“东郊出了命案,微臣过去看看。”顾少渊答道,似乎知道她接下来要问什么,继续说道,“时至年关,帝都各处都放假了,大理寺里的人不多,微臣便想着不便再走那些繁文缛节,直接过去看看。”
当着她的面说当初她批下的规章是繁文缛节,换做旁人,换做往日,白晏晏怕是要他去将那些规章程序抄上百遍,如今看着他剑眉微蹙,倒也真觉得有些规章似乎是真的繁杂了,便也只是轻轻颔首,放他离去。
走了几步,白晏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叫住跨出门去的顾少渊:“顾大人稍等,本宫与你同去。”
顾少渊一顿,虽然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起心要去,却因着身份也不敢多言,只是应了她的话,与他一起,同乘马车往东郊去。
若不是顾少渊说起放假之事,白晏晏还不曾想起景和二年年底那场命案。
若是她记得没错,东郊出的人命案子,是两个樵夫为着一捆柴大打出手,其中一个被另一个用斧头劈死。
这本只是一个寻常命案,又因为帝都里的官员们陆续开始放假过年,所以当时大理寺也只是按律判了杀人者死罪,因为过年,不易斩首示众,便换成了在狱中以毒酒伏法。
犯人是年三十服的毒酒,景和三年元月初七各部收假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震惊整个帝都的事情。
七具尸体,上至七十岁的老叟,下至三岁的孩子,全身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斧头的砍痕,还有些地方甚至被砍得只余了一点皮肉相连。
这些尸体,不知何时被人放在了大理寺的门口,横七竖八,尸体里流出来的血将大理寺门口的青石台阶染成一片暗红。大理寺的人处理了两日才打扫干净。调查之后发现,这些尸体,是那个先前在东郊被砍死的樵夫的家人。
白晏晏之所以记得这件事情,在意这件事情,倒不全是因为那七具尸体。而是因为那用血在大理寺正门前的两根柱子上写的一句话: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也不知写字的人是怎么做到的,合抱粗的圆木柱子,被削平了一大块,每一个字都写得入木三分。刮不完也掩不掉,大理寺还为此重新换了门口的柱子。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她凰羽长公主乱权专政,觊觎皇位的传言传的满天启都是。那一次,大理寺彻查了这件事情,最后发现那两个樵夫并非简单的争执,其中另有冤情。
只是白晏晏一直想不明白,这两家的仇怨,跟她有什么关系,那杀了七个人的人做出如此恐怖的举动便也罢了,还写那般恶毒的话骂她,诅咒天启。
记得当年白晏晏派墨鸦和大理寺一起将帝都远近五十里翻了个遍,找到了杀人的凶手,他招认了自己连杀七人,抛尸大理寺门前的事情,却打死都不承认那柱子上的字是他写的。为此白宸轩大怒,那凶手被斩首示众,头颅高悬邺水城门以儆效尤,又是因此,白晏晏被帝都百姓一通好骂。
“殿下,外面风大。”看着望着窗外,秀丽的眉眼都拧在一起的白晏晏,顾少渊终于还是倾身身前,将车窗的帘子放了下来。
因着顾少渊的动作白晏晏转头望向他,对上他沉如星海的眸子时,才回过神来,抬手揉了揉被风吹冷的脸:“听说顾大人之前常在各州府走动,可曾在那些地方听到过和本宫有关的传言?”
“殿下想听什么传言?”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顾少渊抿了抿唇,不答反问。
“所以说,还是有说本宫的传言咯?”脸上终于有了暖意,白晏晏拢着袖子,身子往后靠了靠,“他们说我什么?独断专横,只手遮天?”
白晏晏倒是不在意这些话,遥想再过几年,传得保管比现在还难听,只是现在想知道一下她这个长公主恶名的传播广度罢了。
“唔,多说的是长公主殿下豢养面首,欺女霸男,荒淫无度。”顾少渊倒是不客气,剑眉一挑,看着白晏晏,“我在初临城的时候,还听馆子里有说书先生专门编了话本,说的是凰羽大长公主如何翻墙偷窥,强抢良家美男的故事,倒是颇为精彩细致。”
听到此言,白晏晏眯起眼,一手托腮,默默不言语。
“民间多喜欢杜撰这些莫须有的故事,尤其是这般欺女霸男的事情最得听客们喜欢,公主无需太过在意。”见她似是有些神伤,顾少渊出言安慰。
“你若下次再去,记得替本宫寻几本那样的话本回来,本宫要好好参详学习。”翻墙偷窥的事情,她自是承认的,自小她便因为爱爬别家墙头而闻名帝都,说起强抢良家美男,虽然之前从未做过,毕竟公务繁忙,如今倒是有了兴致,反正都搬出皇宫了,没事抢点美男回来,不说养做面首了,摆着看看也算赏心悦目。
“殿下若有强抢的心思,何须去寻什么话本,不妨先在微臣身上练习一下,练好了到时候真强抢起来才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顾少渊拢着袖子,唇角带笑,“殿下放心吧,微臣一定好好配合。”
“……”他说得玩笑,却听得白晏晏面上一红,一双杏眼瞪大,都找不到话去堵他。
说起来,白晏晏素来都不是这般脸皮薄的人,当初小小年纪就到处爬墙偷窥,素日里看到面相好的男子也都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只是,被她看上的良家美男们,不是如沈逸之那般扛不住早早从军逃走,就是像兰城这般寻死腻活的,第一次有人这么热情地巴巴地想要送上门来,不按套路出牌,倒叫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就在白晏晏脑子飞转,寻思着如何把面前这个人的气焰压上一压的时候,马车停了,马夫敲了敲马车的门,禀报了一声,白晏晏便逃也似地推门下去了。
——
他们到的时候,案发现场已经聚了一大群人,见了他们的马车,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让开一条道,好让他们过去。
顾少渊跟在白晏晏身后下了车,百姓中有人认出了他,扬了嗓子叫了句:青天大老爷。
白晏晏听了抿了抿唇,转头去看顾少渊,倒是没想到,他似乎是个得民心的好官。
白晏晏抬脚要过去看看,顾少渊快她几步抢到她前面,将她挡在了身后。那边本在低头与证人了解着什么的年轻男子见顾少渊来了,收了话头,快步朝他们这边过来。
“还以为大人回宛州了,却不想还在帝都。”着了绯色官服的年轻人拱手朝顾少渊作了个礼,一脸的笑意。
“案子是怎么回事?”顾少渊并不答他的话,只是越过他,望了望那还躺在院子门口的尸体。
“那两人为了抢一捆柴,争执不过,大打出手,那陈良正好带了斧头,便将王大砍死了。”见他这般,绯服的年轻人也不在意,“我们已经把陈良抓了起来,也有邻居作证,应该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听到他的话,原本被顾少渊挡在身后的白晏晏见的确是那桩案子,不由得从顾少渊的身侧探了个头,想看个究竟。
“长公主殿下!”不成想,没看清那边命案的情形,倒听得一旁那绯色官服的人惊讶地唤了一句,还不等白晏晏反应,便见他俯身下去,朝着白晏晏作了个大礼,“微臣苏景言,拜见凰羽长公主殿下。”
他声音不大,动作却大,周围的百姓都瞧见了,一时间原本安静的人群热闹了起来,都朝着白晏晏这边望。
“苏大人快起来吧,本宫这是在微服出巡呢!”白晏晏扶额叹息,本想着这大理寺的其他人应该不曾见过自己,却不想,忘了这个自己母后家的远房亲戚。
白晏晏话音还没落,人群里有人高喊了一句:那就是长公主殿下!
接着,那些本来是来看热闹的百姓们便都跪了一地,山呼:“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白晏晏看这纷纷跪倒的人群,再次扶额,本是打算偷偷来看看,再偷偷回去的,现在倒好了,这么一闹,明天又要传遍帝都,还好明天百官便都放假不上朝了,否则怕是又要被弹劾。
“外面风大,我们进屋去说吧,”冷冷扫了苏景言一眼,顾少渊引着白晏晏往前面的农家小院走,“去将犯人提来,我有话要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