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重重,红木雕花的妆台前,着了淡粉宫装的女子遣了内殿里的婢子,只静静地坐着,不言语。
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姣好的面容,碰触到眉心的瞬间,身子微微一颤,便又放下了手,看着镜中的影影倬倬,妆台前的人抿唇皱眉,面色有些沉重。
“你若不帮我,我便日日缠着你,咒着你,让你永世不得安宁。”低沉的声音响起,明明是那般柔和的音色,如今听起来却十分诡异。
“你……”妆台前的人盯着铜镜,眉头皱得更深,“你要我做什么?”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声音又是那般熟悉,妆台前的人压着声音,攥着拳头,尽量让自己镇定。
“替我报仇,杀了她!杀了那个贱人!”声音徒然变得尖利,妆台前的人吓得去捂住自己的耳朵,然而,怎么捂都无法让那声音消减分毫。
“啊啊啊啊,我要白晏晏死,我一定要她生不如死!”声音越拔越高,到了最后,只剩诡异的尖叫,妆台前的人吓得身子一倾,整个人翻到在地,也跟着蒙头大叫了起来。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外间听到动静的倚翠吓了一跳,急匆匆地进来,见着蜷缩在地上抱着头的许柔嘉,慌忙上前去扶,一面大喊,“快,快传太医来!”
被倚翠扶上床榻的许柔嘉拥着被子还止不住地瑟瑟发抖,任周围的人怎么询问,她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一般,只是不停地低声喃喃:“不要……不要……”
白宸轩从未央宫匆匆赶过来的时候,许柔嘉已经平静了许多,她不再尖叫了,只是抱着头缩在床上,拥着锦被瑟瑟发抖。八壹中文網
看着抖个不停的许柔嘉,白宸轩只觉得心跟针扎了一般。
他想要去拉许柔嘉的手,却被她往里缩着躲开。一双桃花眼里含着泪水,只是惊恐地望着他,望得他心揪。
“贵妃这是怎么了?”紧握成拳的手已经指节发白,转头扫向一旁垂首的太医,白宸轩的语气带着几分怒意,不是说已经痊愈了吗,怎么现在又成了这样?
“娘娘此番是受惊过度,微臣已经命人取了安神的药来给娘娘服下,休息一晚便……”太医的话还未说完,便见白宸轩大袖一挥,抓了床边的一方玉碟朝他砸过来,自然是不敢躲的,也只是这么生生受下,砸的额角鲜血直流。
“朕问的,是为什么贵妃会受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砸了太医,白宸轩还气得颤抖,他冷眼一扫,内殿的人便跪倒了一片。
他怒问,此刻,却无人敢答。
太医跪伏在地上,身子抖得跟筛糠一般。他要怎么回答,说是因为之前撞了头伤了神志?
若是这般说,便是把过错推到长公主身上,他便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敢说这话。
“陛……陛下,臣妾无事了,休息一下便好。”满屋子的低气压里,那边缩在床角的许柔嘉似乎回过了神来,她伸手拉了拉白宸轩的衣袖,有气无力地说道。
“爱妃,你……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到底是……”看着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白宸轩没有继续再问下去,只是伸手握住她发凉的手,“别怕,朕今晚就在这里陪你。”
“可是……”许柔嘉本想拒绝,可是一想到先前那凄厉的尖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终只是点了点头。
砸伤了头的太医看着许柔嘉服了药之后才敢离去,倚翠带着人将内殿地上的血迹迅速打理,因着白宸轩一直面色不善,便也不敢多留,统统退了出去。
这一夜,许柔嘉与白宸轩同榻而睡,许柔嘉本还担心白宸轩会要她侍寝,若是如此,她虽然不愿,可此时毕竟是他的妃子,她也不能拒绝。
还好,白宸轩体贴,好言安慰了她几句,问了她确定没有不舒服了之后,便径自睡在了床榻外侧,将她挡了个严实,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十分老实地睡了。
夜越深,雪越发大了。
许柔嘉听着殿外簌簌的声音,心中惶惶。
她的确也叫许柔嘉,却不是如今这个天启王朝的贵妃许柔嘉。
她今年二十三岁,本只是一名大厨,在去参加厨艺大赛的路上出了车祸,在头狠狠撞向挡风玻璃的那一瞬,她以为她这辈子就这么结束了。
却不曾想,再睁开眼睛,自己便来到了这么一个古色古香的地方。
开始她还觉得这样不错,虽然到了她不曾知道的时代,不曾了解的地方,可是,至少也是重新得了一次活过来的机会。眼前的形式尽管有些复杂,但她也相信自己能应付。
起初几日,她的确能应付,这小皇帝似乎是真的很喜欢原来的许柔嘉,每日来看,对她温柔体贴,听说她失忆了,还专门将从前伺候过她的人通通找来,给她讲从前的事情,她想做什么,也没人拦着,有时候忘了顾忌,做出一些奇怪之举,白宸轩也只是笑看着,不多过问。
有那么一瞬,她都要觉得,乖乖留在这里做贵妃,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直到一晚她在铜镜里看到了那有些扭曲的人影,发现自己能听到别人都听不到的声音之后,她才明白,想要再活一次,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个声音便是真正的贵妃许柔嘉,那日撞到柱子之后,她昏死过去,刚好被自己捡了空子,如今真正的许柔嘉魂魄挤不进来,只能一直在她周围徘徊。每徘徊一日,恨意便浓过一日。
前些日子,许柔嘉的魂魄要她替她报仇,杀了白晏晏,那样她便放过她,否则定然夜夜出现,逼迫她,折磨她。
若说只是这般也就罢了,她还发现,虽然不能完全回到身体里,可是那魂魄还能时不时地控制她的心神,有时候甚至能控制她的行动。若是一直这般下去,她非疯了不可。
只是,就从之前旁人口中的诉说和前些日子对那长公主殿下的观察,许柔嘉只觉得,要现在的她去杀了白晏晏,还不如直接叫她去死。
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许柔嘉忍不住沉沉叹了口气。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一般,锦被里握着她的那只手微微紧了紧,又松开,这般细微的动作,倒叫许柔嘉安心了些许。昏昏沉沉,眼睛一合,难得的一夜无眠。
——
马车进宫的时候,未央宫门前已有婢子和宫人迎了上来。
走在最首的沉星是沈樱时身边的心腹,扶了白晏晏下马车,引着她一路往里走,一张秀丽的小脸上尽是不忿的神情。
那神情太过醒目,叫白晏晏想忽视都难:“这般表情,是受了委屈不成?”
白晏晏常来未央宫,与沈樱时也是多年的好友,落月和沉星跟在她身边多年,与白晏晏也熟悉,此番听她问起,沉星撇了撇嘴,张口便道:“长公主殿下你有所不知,昨夜陛下来未央宫陪娘娘说话,眼看着都要到就寝的时辰了,宜春宫那边的人突然过来将陛下叫走了。”
侧头看着气闷的沉星,白晏晏默了默,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抬脚踏进未央宫正殿。这样的手段,许柔嘉从前也使过不少,一开始白晏晏还生气,倒是沈樱时十分看得开,还次次都劝她别管,也只是她身边的这些丫头看不过去。
沈樱时依旧坐在窗前修剪梅花。
未央宫的花园里,成片的红梅开得艳丽,在这薄雪纷飞的冬日里,倒成了一抹亮丽的风景。
“听说你找到兰城了。”在她踏进门来的时候,沈樱时便从桌前起身,她知道白晏晏历来待兰城都与旁的不同,语气里便也多了几分关心,“他怎么样了?”
“只是身子弱,又受了寒,有洛冰守着,应该不会有大问题。”说起兰城,白晏晏抬手揉了揉眉心,抬眼对上沈樱时的神色,突然心中一凛。
兰城昨天早上才被墨鸦找回来,洛冰入府之后到现在都一直在兰城房中守着,知道他回来的消息的人只有那么几个,能把消息带出来还带进宫的人便更少了,她今日来本也是想与沈樱时说起兰城的事情,却不想她竟然已经知道了。
“有师兄在,定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听到“洛冰”二字,沈樱时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让落月去取药,“我这里还有些瑞元丹,你带些回去给他。”
接过落月奉上来的药,白晏晏点了点头,一面想着得把长公主府里的人查上一查,一面与沈樱时一起,往内殿走。她今日进宫,是为了与沈樱时一起确认后天家宴的歌舞安排。
“昨晚听说许贵妃突然病了,陛下从未央宫匆匆过去之后,再也没回来。”一面翻着乐坊送过来的单子,沈樱时状似无意地说道。
白晏晏微微挑了挑眉,瞟了沈樱时一眼:“她不是已经好了吗,前些日子还缠着我,怎么突然又病了。”
“先前你不是问我,她是不是真的失忆了吗?若是这次真的病了,那是病得蹊跷,若是没病装病,那多半……”沈樱时的话说了一半,便顿住了,只是拿了一旁的毛笔开始在礼乐单子上批注。
白晏晏抿了抿唇,顿了片刻,才终于开口:“放心吧,我会让人去太医院查上一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