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走了兰城之后,白晏晏一连数日都提不起兴致,整日只窝在暖阁里发呆。
前一世,她未曾爱过人,在这段最美好的年华里,似乎也未被人爱过。身边的人敬她,惧她,将她当敌人,当对手,当上司,当朋友。
她府中的面首每年渐多,却从未见有谁真正走进过她的心里,唯一让她稍微在意的便是最初被她劫进来的兰城。
那时她对兰城的感情,甚至说不上喜欢。只是当初一眼瞧上姿色不错,琴声又分外悠扬。她想起身边正缺个通音律的人,便硬是将他抢了回来。
倒不曾想,兰城是那般执拗的性子,当天在醉仙楼砸了古琴,发誓在她身边一日,便一日不再抚琴。
白晏晏苦劝多次未果,便也失了兴趣,之后便将他丢在兰音阁不再过问。只是多次听到他出逃或是闹事,最后都以被墨鸦镇住而结束。
她拘了他四年,最后他在她面前,一碗毒药,结束了性命。
便是那个时候,白晏晏对于他的死,也只是有几分愧疚,几分惊悸。可是如今,她早早将他遣了,给了他自由,保了他安全,此刻府中没了人,自己心里又有些不自在了。
追究起来,都怪兰城那日毫无道理的告白。
虽说初得知兰城心意的时候,白晏晏确实是觉得出乎意料,甚至还对他这份突如其来的爱意感到莫名其妙。
可是,此刻回想起来,这还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被人表白。
只是可惜了,这段感情还没发芽,就被她自己亲手掐断了苗头。
她自觉这件事情上,她并未做错,一来她心里清楚,自己对兰城并无如兰城对她一般的感情,顶多就只是觉得他比其他面首更讨她喜欢。
二来,即便是她应了兰城的感情,留了他在府中,以他的身份地位,这辈子最多也只是一个面首罢了,虽说她还未曾想过自己将来的驸马是谁,可是任凭是谁,定是都容不了兰城那般的性子。
何况,就如那日她与顾少渊说的一般,兰城不该止于这院墙重重的长公主府。
只是,道理她都懂,可是这算得上她的初恋啊。虽然对方表白的方式有点极端,终归是她实打实地遇到的第一份炙热的感情。可是,没到半柱香的时间,这份炙热就被她自己浇灭了。
白晏晏苦想两日,终于了悟了,自己如今这般心如空洞,郁郁寡欢,食不知味,寝不能安,只是因为,她失恋了。
想通了这一层,白晏晏便越发放任自己,就这么吃不好睡不着地折腾了自己三日,眼看着明日早朝不得不去,才终于放下伤痛,打起精神来。
早朝卯时三刻开朝,从前白晏晏在灵犀宫住时,通常卯时初刻才起,只因着那昭阳殿与她的灵犀宫不过隔了两座宫院。卯时二刻的时候在昭阳殿侧殿内,有当值的太监点卯,记录官员迟到、缺勤的状况,她只需掐着点在卯时二刻的时候赶到就好。
如今她搬出了皇城,还交了那有特许的玉牌,要按时上朝,须得寅时便起,卯时一刻之前到宫门,随众官员一起步行去昭阳殿点卯,上朝。
看着铜镜里映照得分外清晰的两个黑眼圈,白晏晏皱眉让一旁的笙歌赶紧拿了香粉来给她盖盖。早知道会有这般后果,她就不为那兰城伤春悲秋了。
连着三天失眠的后果就是,即便是跟着一干大臣走在寒风簌簌的宫道上,白晏晏依旧觉得眼皮沉重,便是习武多年,走起路来,也有些身形晃荡。
因着第一次见这长公主殿下居然不坐轿,不乘辇,跟着他们一起上朝,众人惊疑未定,也搞不清楚长公主到底又在玩什么把戏,便都只敢远远观望,无人敢上前去扶。
脚下的官道早已被宫人打扫过,却依旧有一两处结了冰未去除,白晏晏一个晃神,踩到一处,脚下一滑,就要跌倒。
“殿下当心。”清朗的声音响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让她站稳,绛紫色的官袍落入眼帘。
白晏晏因着这一滑醒了神,抬眼便对上了顾少渊满是关切的眸子。今日出门时分明还未见他,如今他到来的准时。
“有劳顾大人了。”白晏晏直起身子,抽回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角,颔首对顾少渊报以一笑,便又启步往前走。
前几日因着白晏晏为了顾少渊的脚上传了所有在帝都的太医之后,这大理寺卿住在长公主府的消息传遍了朝堂内外。此刻见着他们这般,心中各种猜疑更是纷纷乱乱,众人皆顿住步子看他们,被白晏晏扬眉一扫,才皆作无意一般,转头继续走。
站在长阶尽头,有些气喘的白晏晏扬眉瞧着那些等着点卯的大臣们凑在一堆又因着她也在不敢大声言语,只做交头接耳状。
白晏晏只在心里想着,一会儿下了朝可要去内务府点一抬玉辇每日接送,否则她是真的不想上这个朝了。
进了昭阳殿,择了离圣驾最近的椅子坐下,白晏晏看着上头空空的龙椅,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转头问身边的小太监:“陛下呢?”
“回禀殿下,陛下他……他还没出来……”
听到此语,刚坐下歇一口气的白晏晏腾地站了起来。这一举动,惊得她身旁刚刚理了衣摆坐下的许丞相身子一抖,还好是坐着的,否则怕是要踉跄跌倒。
她这一动,满朝的文武百官的目光都往她这边聚了过来。
“这都卯时三刻了,你说陛下还没从哪里出来?”白晏晏也不惧他们,只是抿唇从容一笑。顺手将那小太监拉到近旁,压低了声音问道。
她都拖着她如此疲惫的身躯来了,那个当初斩钉截铁要她必须到的臭小子竟然新年第一场朝会就迟到?果然是没她管着,就不想好了。
“昨……昨日陛下宿在宜春宫,今早徐总管卯时一刻过去接人,到现在还没出来。”小太监被她扯着衣领,颤颤巍巍,却硬是将心中的惧意压了下去,小声答到。
一旁隔得近的许丞相也听到了小太监的话,一张依旧看得出年轻时候风采的脸上露出一个不太爽利的脸色,入鬓的长眉蹙成一团。
白晏晏转头朝许丞相扬眉一笑,这便是他嚷着要他亲政的好皇帝,这便是他家温柔贤淑的乖女儿。如今倒好了,贵妃芙蓉帐暖春宵度,帝王从此不早朝。
眼看着新年第一日早朝,若是就因着帝王不起便休了朝,别说传出去多惹人笑了,只怕百官都不答应。白晏晏叹了口气,提裙上了御座,只是立在龙椅一侧,示意身边司礼监开始上朝。
这般光景,自新帝登基以来,从不曾见过。百官皆是一愣,却见了在首位的许丞相率先跪拜,这许丞相素来与长公主殿下不对付,如今他都这般,众人便也无法,只能跟着参拜。
果然,一场早朝到了结束,白宸轩都不见人影。
看着临出昭阳殿都还在频频回望她的大臣们,白晏晏只觉得心更累了。不消想,明日御史台弹劾的奏折里,又有好几本是专门写她的了。
目送百官退出去,白晏晏从御座上下来,刚踏出昭阳殿,却见了侯在外面等她的许丞相。
许博做丞相之前,是诸位皇子和白晏晏的太傅。白晏晏自小便与他不对付,似乎许博也不太喜欢她,她入朝辅政之后,许博总是率先和她对着干,没少给她使绊子。他还是朝堂上为数不多的,敢与她顶嘴吵架的臣子。
“许丞相今日又想与本宫吵什么?”见他板着个脸,白晏晏在心中哀叹,便是要吵,就不能等明日跟御史台的人一起组队再来吵吗,她刚撑过一个没有皇帝在场的早朝,现在还要听他讲什么不和礼法,僭越皇权之类的鬼话。
“老臣是来给殿下请罪的。”
看着未显老态却自称老臣的许博俯身朝自己跪了下来的时候,白晏晏惊得往后退了两步:“丞相这是想要跟本宫反省什么错事?”
“那日是老臣鲁莽,当众顶撞殿下,还说了那般诬陷殿下的言词,实在是罪该万死。”本是想着,自己这般低声下气,白晏晏终归会上来扶自己一扶,倒不想她就这么受着,还问自己要反省什么,心中有气,又不能发作,只是如此说道。
“嗯,本宫自小便知道丞相脾气不大好,本宫自是不会计较你生气时说的那些胡话的。”这都几年了,白晏晏还是第一次见着许博跟她低声下气,心中抑郁顿时一扫而空。
见他涨红了脸,白晏晏便也不再与他作对,秀眉一挑,声音轻快:“丞相今日等着本宫,就是为了道歉吗,若是这般,本宫原谅你了,今儿天冷,丞相也别跪了,早些回去吧。”
“老臣今日,是想恳请殿下去宜春宫看看皇上。”被搀扶起来的许博垂了垂眸子,说得颇为痛心疾首,“不止是今日,陛下自除夕过后,已经七日不出宜春宫了。”
“什么?”
“前几日皇后娘娘派了人出宫去请殿下,可是听说殿下闭门不见任何人,皇后无法,便派人来告诉了老臣,可是老臣是外臣,如何能进得内宫。本想着今天是第一场朝会,陛下会按时前来,却不想……”
一面说着,许博都觉得自己要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他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一个女儿,小时候不是知书达理,人见人爱的么,怎么如今做出了这般狐媚惑主的勾当。
“……”白晏晏抿唇不语,想起之前因为失恋的问题,关了长公主府的大门,闭客不见,是以才都到了这时候才知晓此事,多多少少她也有点过错。
看着许博羞愧难当,便也觉得这个顽固的丞相似乎还是有点在意自家的脸面和天启的江山的,便也不与他多做计较,应了几句,便带着人匆匆往宜春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