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晏晏说的是气话,徐德海在圣驾旁伺候了多年,算是看着这两姐弟长大的,自然是将白晏晏的脾气看得明白,便也不走,只是捧着珠子站在门外。
白晏晏看着那两颗如意珠,刚刚一通话将心头的怒意都发泄了,看着门口不愿走的人儿,便也暗叹了口气:“徐公公,替本宫回禀陛下,明日早朝过后,本宫再去宜春宫谢陛下恩典。”
得了这话,徐德海将如意珠给了一旁的笙歌,这才告退回宫复命了。
“殿下,这珠子……”笙歌捧着那颇有分量的盒子,看着屋内的白晏晏,不知她到底作何想。
“赏了吧。”白晏晏也只是瞟了一眼,这珠子是白宸轩喜欢的,自东临王派人呈献上来之后,白宸轩便将它们摆在了昭阳殿里,这如意珠通体翠绿晶莹,如翡翠,却在夜间暗处能熠熠生辉,两颗放在一起,晚上甚至可以代替烛火照明。
“就送去兰音阁,赏给顾大人吧。”她收了珠子,是不想拆白宸轩的面子。
今日从宜春宫走的时候太决绝,如今白宸轩都将他的心头宝贝送上来了,她便也借着白宸轩给得台阶下了便是。心头再多怨和恨,那也还是她的亲皇弟,便是要消此气,也需从长计议,不该此时撕破脸。
台阶下了,面子也给了。只是这珠子,再放在面前也是碍眼,又不能随便扔了,如此便赏了的好。
“殿下,顾大人是你的臣子,不是……”听她转头便要将圣上所赐之物赏给顾少渊,墨鸦有些为难地开口。话到最后,还是把面首二字吞了下去。
“久闻顾大人为官清廉,这两年四处理案断狱,平了不少冤案。本宫赏他,是嘉奖他这两年秉公执法,为国效力,”白晏晏瞥了一眼墨鸦,一副你都在乱想什么的表情,随即又看向笙歌,“去吧,就照本宫这些话说予顾大人。”
“殿下虽是好意,可是叫外人听了去,岂不是又要胡乱揣测,说三道四。”看着笙歌捧着如意珠往兰音阁去了,墨鸦是越发担忧他的师弟了。
他也是越发看不懂自家公主做事的章法了,前两天不才遣了一干面首吗?如今把大理寺卿留在府里,刚赐了院子,接着又送珠子,如此举动,和养面首只差一步之遥了。
“本宫何时在意过别人怎么说了?”白晏晏起身往外走,墨鸦只得跟着,“对了,前些日子说起的驸马一事,如今你既然不找宅子了,便替我去挑挑驸马的合适人选吧。”
“选上好的,送入府中?”听到要出门挑男子,墨鸦有些摩拳擦掌了。比起成天跑腿,到处看房,这强人抢人之事更和他的意。
“选上好的,请回府中,好让本公主与他们亲近亲近。”经宜春宫一事之后,白晏晏反思良多,想明白了以武力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别拘于帝都这方寸之地,放眼天启大地,但凡是样貌才学皆上乘的,都给我请来瞧瞧。”
这才刚过年呢,宫中府内便没几件顺心的事情。每每这个时候,白晏晏总觉得应该看看美人,冲冲晦气。反正那日要招驸马的话也放出去了,她也不是要强迫他们做她的裙下之臣,不过广纳天启的能人贤才们,请他们过府一叙,谈国事论古今罢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想想日后长公主府或能美男齐聚,与他们一起品诗论画,谈情说爱,白晏晏心中的烦闷便消解了不少,隐隐还有些小期待。
——
彼时,宜春宫中。
沈樱时处理完白宸轩头上的伤,又交代了倚翠吃食上的禁忌之后,便退下了。没有多说,也不多问。眼看白宸轩那般光景,便也将怀孕之事压了一压。
白宸轩倚在软榻上,看着自己手里斑驳的血迹,愣神。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伤着白晏晏。
两年前宫中政变,二皇兄和三皇兄联手杀了大皇兄,他不过十四岁,还是最小的皇子,却因为自小养在皇后身边,又因着白晏晏的关系他也颇受先帝宠爱,所以,两位谋权篡位的皇兄并不打算放过他。
皇姐出城平叛前,将他安置在了未央宫,派了一队神武军守护。只是皇姐去得太久,久到先帝驾崩,太子遇害,两位谋逆的皇兄在皇城之中大开杀戒,她都还没有回来。
未央宫外的神武军横七竖八地倒下,未央宫里的宫人婢子也越来越少。
白宸轩到如今还记得,那日的未央宫中,宫人婢子的鲜血染红了大理石地面,三皇兄提剑踏血而来,不复从前的爽朗温和,第一剑,被皇姐留在他身边的笙歌挡下,第二剑,他拼了全身的力,狼狈躲开。
本以为自己就要死在第三剑下,那泛着银光的长剑挥起,却迟迟没有落下来。他抬眼,便瞧见了束发披甲的皇姐,一手握着三皇兄挥下的还带血的剑刃,另一只手中的长剑已经刺穿了三皇兄的心口。
那一天的阳光明烈而刺眼,可是,比那阳光刺眼千万倍的,是皇姐白晏晏染血的笑颜。他还记得,她松开握剑的手,也不管身旁笔直倒下,到死还一脸不可思议的三皇兄,只是向他伸出手,那张举世无双的脸上,不知染了谁的血,却毫不在意一般,笑得温柔。
她说:“阿轩,有我在,你不必害怕。”
有她在,他便不需怕那些被权势蒙眼的兄长对他痛下杀手;有她在,他便不需怕那朝堂上的奸佞因他年幼对他咄咄相逼;有她在,他坐拥江山,万事都被她想得周全,他自可高枕无忧。
老臣们担心他年岁渐长,长公主却不愿放权,是有意于这王座和江山。他虽觉得她的确管得太多,抓得太紧,可是,也从未曾想过,她做这一切,是觊觎那至高无上之位。毕竟,若是她想要,当初自可掌印登位,毕竟,她虽女子,却也姓白。
她自小宠他护他,他自小爱她敬她,甚至有点畏惧她。如今,还是第一次他出手伤她,还是为着一个她一直不喜欢的人。
“陛下,都是臣妾的不对,若是能让殿下解气,陛下尽管责罚臣妾。”许柔嘉接了倚翠送进来的膳食,进屋看到白宸轩还在皱眉看着自己的手,便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提裙下跪。
自那日见到许柔嘉的怨魂之后,她几乎每日都要发作,不是被那怨魂尖利刻薄的话语恐吓,便是突然被控制了身体,不能自已。
每天日落时分便开始,也只有白宸轩在的时候,那怨魂不知是有所顾忌,还是因着对白宸轩心有爱护,能许了她片刻安宁。
是以,白宸轩自除夕家宴之后,便日日往她的宜春宫来。
那日又见许柔嘉的怨魂,她被逼得快要发疯之际,顺手抄了身边的紫金描花瓷瓶想要砸破身后不散的幽怨之声,转头扔出去时,却好巧不巧地落到了白宸轩的额头上。
小皇帝锦衣玉食,天生精贵,顿时头上便破了皮,鲜血直流。
她慌了神,本要传太医,却被白宸轩止住,让她上了药,包扎好伤口之后,还关了宜春宫的殿门,不许任何人进入,只留她陪他养伤。
这伤了圣上的龙体,若是传到百官和长公主殿下的耳朵里,她即便是他的宠妃,也是不赦的大罪。她知道白宸轩这般做是为了保她。她也的确害怕自己被定死罪,毕竟虽然有怨魂缠身,可是她也算重活一回的人,对生命尤为珍惜。
她虽不是真的贵妃许柔嘉,不过前些日子白宸轩派了那么多人替她梳理那些她“遗忘”的过往,从旁人口中,她也知道那白晏晏的确是放在现代也难得一见的女中豪杰,她对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弟弟也是宠护有加。如今,白宸轩为着她而伤了白晏晏,即便是他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十分懊悔的吧。
那白晏晏先前气势汹汹地闯进来,还动手想要了她的命。她是很感激白宸轩救她之举的,只是现在想想,白晏晏若是因此不高兴,与白宸轩翻脸,还记恨上了自己的话,日后她便是有命活,日子也不会好过。
“又怎么能怨你,是朕伤了她的心。”白宸轩垂目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第一次没有去将她扶起来,只是看着她颈项处残留的掐痕,叹了口气,“今日之事,错不在你。”
要怪便也只怪自己没用吧,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殿下也是担心陛下才一时手重,臣妾此番失手伤了陛下乃是大罪,若是陛下不责罚臣妾,日后若叫旁人知道了,要说陛下有心偏颇,还可能以此为事端,挑唆臣妾与后宫妃嫔的不合。还请陛下,责罚臣妾。”
许柔嘉也未抬头看白宸轩,只是将自己心中所想道出。先前她伤了白宸轩之后,因为白宸轩的旨意,她也未多思量,这几日只是乖乖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的伤,可是,今日白晏晏闯进来,沈樱时也知道了,若是白宸轩不责罚她,日后难免白晏晏或者沈樱时那此事说事。她知道白宸轩是舍不得为难他这个爱妃的,所以才敢主动领罚。
“你……”想想,许柔嘉说的也不无道理,白宸轩抿了抿唇,“便罚你元宵灯会之后去元秋宫静心反思一个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