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静心反思一个月的惩罚,许柔嘉心中还是十分高兴的。
听说元秋宫在皇城北角,旁边是奉先殿和太和殿,是供奉皇家先祖和祭拜神明的地方。
天启信奉佛教,太和殿里是从国寺云遮寺请回来的金身大佛。许柔嘉想着,在那种地方,或许能镇住总是在她身边歇斯底里逼迫她的怨魂。
若是静心反思,她便可以逃离白宸轩日日的关切和体贴。
虽说白宸轩这般对她,她的确很感激也很感动,有时候被那怨魂逼得烦了,怕了,她还会对白宸轩生出一丝的依赖来。
白宸轩虽然是皇帝,对他的贵妃倒可以算得上是用情至深,通过这几日的相处,她甚至都要觉得,若是许柔嘉开口要江山,白宸轩都会巴心巴肝地双手奉上。
可是,白宸轩对她越好,她便越发心虚。
毕竟,他真心关心和爱护的人,已经化作一缕怨魂,而她不仅窃取了许柔嘉的身体,许柔嘉的身份,还白得了一份无微不至的爱恋。
即便是她一直说服自己去顺应,说服自己这是命运的安排,她既然已经穿越到了这个贵妃的身上,便应该接受她所面对的一切,将自己当做真正的贵妃许柔嘉,借着这身份和地位,开始新的人生。
可是,到最后她却发现自己办不到,她虽然也叫许柔嘉,可是和如今这具身体的主人,有不一样的人生经历,有不一样的三观,就拿白宸轩和白晏晏关系这件事上来说。
贵妃许柔嘉似乎恨极了白晏晏,每日那怨魂在自己身边凄厉哭喊的,都是要她杀了白晏晏。而且平日里从贴身丫鬟倚翠的话中也不难听出他们宜春宫平素里对白晏晏的厌恶。
可她呢,她是孤儿,自小与哥哥相依为命,哥哥对她的爱是她最为珍视和看重的,所以,她懂得白晏晏对白宸轩的爱护,她也敬重他们之间的姐弟情谊,她羡慕白宸轩能有这样一个姐姐,便也不愿自己成为那个能伤害他们之间感情的人。
昨日若非白宸轩,她可能真的会被掐死。她虽因此有些惧怕白晏晏,却也明白她的苦心,她也是一时情急担忧白宸轩,所以她并不恨白晏晏。
她不是个悲观的人,虽说前路艰险,她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想到万全之法,摆脱这个时隐时现的怨魂,也不知道自己日后到底要走上什么样的人生道路,只盼着今次在元秋宫中,她能找到另自己满意的答案。
——
白晏晏初听得让许柔嘉反思的消息,是在第二日下了早朝去宜春宫的路上。
徐德海一面瞧着御辇上白晏晏的表情,一面说得小心翼翼:“这还是奴才第一次见着陛下处罚贵妃,想来,在陛下心里,殿下终是比其他人更重几分。”
从前,这小皇帝总是为着那贵妃之事与长公主置气,旁人虽然不知道,可他徐德海是日日跟在陛下身边的人,对于那许柔嘉如何怂恿皇帝陛下跟他姐姐对着干的事情,多少也知道一些,此番听得陛下下旨惩罚了许柔嘉,徐德海心中都觉得清爽了几分。
白晏晏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也有几分好奇,那个认死理还对许柔嘉言听计从的六弟,为何突然就能下这般狠心?
那元秋宫因为离奉先殿和太和殿太近,平日里宫中之人都不喜欢靠近,还每日都能听到旁边太和殿里的法师们诵经念佛的声音,白宸轩能下狠心将许柔嘉送到那种地方去,想来是真心想要自己高兴的。
白晏晏刚进内殿,便见了还包着头,穿着中衣的白宸轩匆匆跑出来,大约是才从榻上起来,听见她来了,急得连鞋都未来得及穿,人还未到跟前,便已经屈膝朝着白晏晏跪了下去。
若是平日里,若是被他人看见,指不定第二日白晏晏便又要被言官弹劾了。
只是此刻内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许柔嘉早在白晏晏进门的时候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白晏晏拢着袖子,看着跪在离自己两步开外的人,难得的没有立刻上前去扶他起来,只是抿唇看着他。
白宸轩自登基之后,只跪过白晏晏两次,一次是为着迎娶许柔嘉一事,那一次,他一身龙袍未脱,直愣愣跪在灵犀宫外,明面上说是要求她应允,却也同时让阖宫上下的人都来观瞻他们的皇帝陛下竟然还给长公主下跪。
那是他第一次威胁她,从前白晏晏还不觉得有什么,当时还心疼他跪了一个多时辰,如今想想,他那时候的做派,便如后来威逼她远嫁和亲一般。只是当时他还只知道伤自己的身体来威胁自己,而后来,他却懂了用其他无辜的性命来做要挟。
“皇姐,昨日是我的不对,伤了皇姐的手腕,也伤了皇姐的心,我知道错了,皇姐便原谅了我吧。”见她竟没有来扶自己,白宸轩心中一凛,仰头看着跟前的人,声音真诚,的确听得出满满的悔意。
“之前陈尚书送来的八百里加急的奏报,你看了吗?”白晏晏也垂目看着他,看着他那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眼睛,从前她觉得他眼中的情意都是真的,如今倒是想好好看看,好好辨辨真假。
“皇姐,你这是,还生阿轩的气吗?”见她不答反问,白宸轩一愣,总觉得,自己这个皇姐对自己的态度越发不如从前了。
“那封奏报,奏请的是云际城征粮一事,虽说今年沈将军大胜归来,可是为着那几场仗我们也耗费颇多,尤其是云际城的百姓。如今为着入春后的征粮,耗损过大的云际城百姓愁得无法,都起了几场争端,若是不尽早批复,只怕会有暴动。”白晏晏依旧不答,只是上前伸手去想要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刚刚过了年,你登基两年,国事初稳,若是这时候边境起暴动,怕是有损皇家天威。”
“皇姐,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若是生气,便骂我打我,责罚我吧,莫要在这般了。”攀着白晏晏的手,白宸轩没有站起来,只是急色道。
“你也不小了,若是日后诞下皇子,我便也该还权让你亲政了。”白晏晏见他不愿起身,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稳稳抓住,便也只好有些无奈地说道,“如今不是个孩子了,心系天下,也该分得清轻重缓急之事,云际城征粮一事,不能再拖。”
“皇姐今日来,便只是想与我说这些?”微微蹙眉,白宸轩站起身子,望向白晏晏的眼神也冷了一些,“朕不是已经将大权交到了皇姐与许丞相手中,若是真的十万火急,你与丞相携六部共商批复便可,又何必来找朕。”
“我与许太傅意见相左,六部也各执己见,争论不下,便只好请陛下做决断了。”抬眼看到了放在内殿桌上的那份奏折,白晏晏绕开白宸轩,去将奏折取了过来,“云际城来的人今日还在驿站等候,只盼陛下早些批复,好让他今日便启程回去。”
“听说去年秋天云际城收成不如往年,还为着战事临时强征了一批军粮,如今春征,宛州那边除开征收的粮食,我们还可以市价采购一些来补足云际城的空缺,云际城这边,若是可以,便少征或是不征了吧。”奏折递上,白晏晏静静看着白宸轩,她今日来的确是为着这件急事,毕竟春征在即,早些处理,也让百姓和云际城主早些安心。
“皇姐都这般说了,朕批了便是。”垂下眸子,白宸轩只看了一眼折子末尾白晏晏的批复,他自书案上取了笔,朱批“准了”二字,又将奏折递给了白晏晏,“如此,皇姐便满意了?”
看着他冷眼横眉的模样,白晏晏皱眉,没有去接那份奏折,她本是提议,只觉得这般做法最为妥当,可是如今白宸轩的语气,倒像是他如此批复只因着受她指使,听她的话行事罢了。
“此事的后续,我会让云际城那边早日呈送上来,只盼着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抿了抿唇,白晏晏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去接过了那份奏折收好。
“朝中之事处理完了,便来说说昨日之事吧。”提裙俯身,白晏晏在白宸轩面前跪了下去,“我回去想了很久,昨日之事,实在是我太鲁莽,什么都未问清楚便动手,若不是你,或许当时便要闹出一条人命来。听说你罚了贵妃去元秋宫静思,此事本是我的错,她却要代我受过,我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只是陛下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也不好再收回来,只是委屈了贵妃,我今日便派人去重新好好布置元秋宫,好让贵妃在那边住得舒服些。”白晏晏笔直地跪在那里,也不抬头看白宸轩,只是垂目看着光华的大理石地面。
“陛下先前问我是不是生气了?有些话早在陛下登基那日我便说过,如今,便再说一遍。”
“于公,你是君,我是臣,哪有臣子生君主气的道理;于私,我是你的姐姐,本该照顾你,保护你,包容你,你便是有错,对我来说也不足为过,何况,昨日之事,本不是你的错。”
白晏晏的声音很轻,说到最后,才抬头看白宸轩:“话虽如此,可是,昨日之事,我会那般也是真的担心你会出事。
我不知道你作何想,可是两年前我在未央宫里对你说的那句话,并非一时安慰你的空话,我说过,只要有我在,便无人能伤你分毫。所以,但凡是可能威胁到你的安全的人和事,我都会毫不留情地扼杀铲除。”
“你便是伤我,恨我,我也会一如既往地守着那句话,护你一生。”
最后那句话,白晏晏看着白宸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白宸轩听着她之前的话,本还因着她的态度心中有些不悦,此番听得最后一句,却是心头一震,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日她长剑染血,将他紧紧护在身后的情形,眼眶微湿,忙上前去将白晏晏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