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如火,肤白如玉,一双水眸脉脉含情,勾人魂魄。
芸香叠手放在身前,明眸扫了一眼台下的人,未作停留,只是抬眼望向二楼的雅座。她知道,今日之后她何去何从,只与二楼上雅间里面的贵客们有关系。
芸香并非万花楼的人,今日在此搭台开这个品香大会,她不过是租用了万花楼的场地,约好了事后卖得好价钱,会与万花楼的老板抽三成。今日,她是卖家,也是自己卖的商品。
明丽的桃花眼扫过楼上的众人,目光落在正中的雅间时,芸香的目光便移不开了。
眉色如黛,薄唇如樱,一双眸子如星如海,那白玉般的面容,便是叫她这个负有盛名的西域第一美人都有些自惭形秽。
那白衣公子并未看她,只是侧头看着二楼另一间雅间里的人,倒是他身边那粉裙的姑娘与她对上了眸子,她朱唇一抿,微微一笑,矮身朝着他们的方向福了一福。这般动作,引得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她往二楼上的雅间看去。
白晏晏正在看顾少渊呢,此番所有人突然都朝她这边看来,那边原本垂头的顾少渊也抬头,四目相对,显然对方一眼就看出了自己,薄唇轻抿起一抹微笑,还从容地举了举自己手中的酒杯朝自己示意。
顾少渊的从容却引得白晏晏有些狼狈,忙移开有些慌乱的眼神,再去看台下的众人。
“公子考虑了有些时日了,可做好了打算?”低沉的声音响起,将顾少渊从白晏晏他们那边拉回了神思,矮桌旁跪坐的老者一身黑袍,他没有看顾少渊,只是垂目看着自己手中的杯子。
“我……”他今日应邀前来,便是想要告诉这老者自己的决定的,却不想临了因为白晏晏那一眼,到嘴边的话又有些迟疑了,他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收回了视线,转头看着矮桌前握着杯子的老人,“想来,学生是要辜负老师的期望了。老师所邀之事,请恕学生难以从命。”
那老者头发花白过半,却依旧神采奕奕,如今听得顾少渊的话,入鬓长眉蹙起,有几分愤怒:“公子这般,若是顾兄泉下有知,只怕连魂魄都不得安生。”
“老师与我有师生之谊,这些年多亏老师的照拂,学生才能安然走到今日。”顾少渊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直起了身子,他抬手抚了抚衣角的褶皱,拱手朝着那老者行了个大礼,“只是,老师救我,助我,皆是因为旧日里与家父过命的交情。家父虽有大志,却终命丧小人之手。学生好不容易有了安稳日子,实在是不愿再步家父的后尘,还请老师放过。”
那有些愤然的老者,名唤云从容,是天启大儒,当初先帝还在世时,便想请他如帝都做帝师,教导皇儿,辅助社稷。奈何他鄙弃皇家富贵,又重情义,顾家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他便留在了顾家教导顾少渊。
十二年前顾家生变,顾少渊远走宛州,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若是没有他云从容照拂,只怕是活不过一年。
只是,情义虽重,顾少渊却也不能因着这份情义便随了他,做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更何况,云从容所托之事,还很有可能伤及白晏晏。
“家父生前所愿,学生铭记在心,一刻也不曾忘记,学生定当替他了了心愿。至于家父的仇,学生也会去报,便不劳烦老师费心了。”顾少渊直起身子,神色淡淡,“老师有惊世才,有鸿鹄志,也该去谋自己的发展,又何必留下来照顾我这个不成器的故人之子。”
“老夫一生识人无数,与公子又是常年相处,自是知道公子成不成器的。”那老者听他这般,也不生气,只是摇了摇头,“公子如今只是还未想明白罢了,在下有时间,可以等。”
云从容的话让顾少渊在心底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家老师的脾气,便也知道自己不管怎么劝,他都不会听的,也只能再朝他做了个礼,道了声告辞,便准备离去。
既然被白晏晏看到了,又有皇帝陛下在,怎么也该去打个招呼,护卫圣驾才是。
“你如今犹豫,可是与那长公主有关?”眼看顾少渊已到门口,云从容才像猛然醒悟了一般,一手拍桌,将桌上的酒杯都震翻,“你莫不是忘了,当年是谁将顾家赶尽杀绝。”
“我自是不会忘的,当年若不是她,我大约也早是顾家一抹冤死的亡魂。”顾少渊顿住身形,他转头看着云从容。桌上澄黄的琼浆酒顺着桌角滴落下来,染湿了云从容的衣角,他却浑然不觉一般,只死死盯着自己。
“不过,也多谢老师提醒,少渊自不会忘记到底是谁将顾氏满门赶尽杀绝的。”俯身再次朝着云从容行了个礼,顾少渊这一次走得头也不回。
当年顾家的惨事,他虽然只有八岁,可是,许多事情,他也是早看在眼里。这些年身边除了云从容之外,还有很多人在提醒他,在与他一遍又一遍反复提起从前的事情,他又怎会忘记。
他并非贪生怕死,也不是贪求现世的安稳,顾家的仇,他自是要报的。
只是,他不想被人当工具,不想因一时之恨,步入他们设下的棋局。他虽然无心操控世事,却也不想做枚棋子,只怕日后千般算尽,大仇未报,却为他人做嫁衣。
房门合上不过数秒,便又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一直守在门口的青衣小童。
他看似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梳的还是总角之髻,一张稚气未退的圆脸憨态可爱,他在云从容对面坐下,声音清脆,却又带着不合年龄的深沉:“看来,先生的算计,不太顺利?”
用丝帕将衣角的酒拭干净,一片浓郁的酒香里,云从容垂目,摇头叹气:“这孩子,养了这么久,怎么就不见乖呢?”他也算是看着顾少渊长大的,还曾在他危难之时多次施以援手,可是,这孩子越长大,便越发不受管了,如今入了长公主府,便更叫他难控制。
“他是王爷大计里关键的一环,当初先生是打了包票的,不过,今日在众生看来,先生的保证,怕是要落空了吧?”粉嫩的唇微微扬起,扯出一抹讥笑,自称众生的小童抬手去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放到唇边抿了一口。
瞧见因着自己的话脸色一白的云从容,众生嘲讽的笑意更浓,却也只是放下了酒杯,又从怀中掏了一叠银票,放在了矮桌上:“今日来此的两件事里,先生已经办砸了第一件,这第二件莫要再搞砸了,否则王爷真的会不高兴的。”
目测了一眼桌上颇有些厚度的银票,云从容就着先前用来拭酒的丝帕擦了擦鬓边的冷汗,十分慎重地点了点头。这件事,的确不能再搞砸了,否则回去,只怕难以交差。八壹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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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府的雅间里。
“阿姐,她这是什么意思?”白宸轩不曾来过这烟花之地,如今看着却也多少明白一些这品香大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那台子上的红衣女子朝着他们这边一拜,倒是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引了过来,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白晏晏之前在看顾少渊,便也没注意那芸香到底做了什么。如今眼瞧着一楼下面的人都仰头看热闹,倒觉得有些头疼。
不等她开口,门口却响起了墨鸦的敲门和禀报声:“主子,顾大人来请安了。”
此话一出,屋里的其他三个人便又往白晏晏这边看了过来。身边两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倒是矮桌边的沈逸之眸子里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让他进来吧。”算起来,墨鸦的主子是白晏晏,然而这屋里的主子便只有他白宸轩,他之前才跟白晏晏问起过沈逸之和顾少渊之事,如今倒好,他们一个护驾,另一个又主动送上门来了,这份热闹,他岂能放过,便不等白晏晏开口,主动应了一声。
“顾爱卿快过来坐,今日是微服,不须讲过多礼数。”见顾少渊进来,白宸轩一面颇为友好地拉开许柔嘉,让她给顾少渊腾一个位置,一面将顾少渊好好打量了一番。
紫衣玉带,虽比不得沈逸之的英武,却比他更胜几分风雅。白宸轩与白晏晏自小一起长大,自然是知道白晏晏定然是更喜欢这种类型的,不由得与顾少渊更生出了几分亲近。
顾少渊拱手朝着白宸轩和白晏晏作了礼,想着君主的话,他不能不听,便也只好应了一声,在他和白晏晏中间坐下。
“顾大人好兴致,是常来这万花楼中赏景吗?”眼前这个顾少渊,即便不是他皇姐看中的驸马人选,多少也算是她的绯闻面首,皇姐还为他花钱翻修了京中所有官衙,想来定是皇姐重视的人,白宸轩将许柔嘉安排在自己身后之后,便单手撑头,一边打量顾少渊,一边笑问。
“回禀……主子,微臣今日是在此有约,推拒不过才来的,是第一次来。”顾少渊拢了拢袖子,跪坐得端正,声音也恭敬。
“第一次啊,我也是第一次来,不过,我阿姐常来,一会儿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你大可问她便是。”白宸轩脸上的是无害的笑意,本是一番好意的话,听得一旁拿了杯酒刚喝了一口的白晏晏脸色一变,弯腰猛地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