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流着白家的血，父皇不辞辛劳二十余载，为你换下前半生的繁华安稳，如今他溘然长逝，你作为白家的儿子，便该担起他留下的担子。”
这还是先皇去世之后，白晏晏第一次在白宸轩面前提起，她的声音里染上了些许哀伤，“你生母早死，母后将你留在未央宫，尽心照顾，视如己出。父皇也未曾因为你的母妃身份卑微，就将你轻视了。”
“我们受他们十余年的养育之恩，临到他们离世也未来得及报答，唯有守住他们苦心经营的江山，日后泉下相遇，方才有脸叩谢他们的大恩。”白晏晏将目光落在了回廊外漆黑一片的湖面上，她的声音很轻，这些话，像是说给白宸轩听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白晏晏能这般守护天启江山，不是为了百姓苍生，只是想报已逝父母的养育之恩罢了。恩越重，她便觉自己责任越重。
若非如此，她原本那般贪玩的人，怎么能忍受那么枯燥乏味的朝会，批阅那些堆成山的繁杂的奏折。若非如此，前世白宸轩又怎么能多次以江山相逼，最后将白晏晏逼上绝路。
那样的路，她走过一次，吃了亏，断不会再叫自己踏上第二回。
“并非不记恩情，推诿责任。”白宸轩与她一同看向了湖面，声音有些飘忽，“只是，皇姐实在是高看了我，我再努力，也无治世之才，这两年多靠皇姐和许丞相辅佐，才勉强能让天启安稳。可是，皇姐与许丞相，能辅佐我一时，能辅佐我一世吗？”
“皇姐不说，我也是知道的，你将帝位奉到我面前，并非我是能建帝王霸业的人，只是因为那个时候，只有我一人能承这帝业。若是当时四皇兄在，亦或是五皇兄未受伤，皇姐和几位老臣心中所想的，还是我吗？”这一点，自登基以来，白宸轩便一直在琢磨。
每每看到白晏晏在政事上批评他处理不当或是以命令式的口吻告诉他该怎么做时，白宸轩便会觉得，若不是当初只剩自己，白晏晏定然不会选他，不愿像今日这般在这里操心受罪吧？
越是这般想，处理起事务来便越没有自信。别说朝中大事了，便是后宫琐事，小到他自己的生活起居，都要白晏晏费神。他就像是一个提线的傀儡，离了白晏晏那个牵线的人，仿佛什么都做不成了一般。
在白晏晏面前的无力，让白宸轩心中的恨意渐生。有时候他不禁要想，若是没有白晏晏该多好，没有她压着自己，或许他能活得更恣意。
“一开始便是你，你与我同在未央宫长大，一起上的南书房。”白晏晏并不知他心中的怨怼，侧头看着他带着几分深邃的轮廓，叹了口气，“虽说同是父皇的孩子，我与你却比旁的更加亲近一些。所以，从头到尾，我心中的人选只你一人。”
虽说当时的确是因为白宸羽废了双脚还身中奇毒，不适宜登帝位，权宜之后才选择的白宸轩。不过，在今日之前，白晏晏也从未怀疑过这个素来心思便多的六弟的能力。
他虽才学胆识不如白宸羽，做起事来，却比白宸羽要果断决绝，有时候，连白晏晏都不得不佩服他的决断力。
“皇姐以一己之力守护这天启江山，我没有皇姐这般心大，也不如皇姐这般能干，一直以来，我都只想以一己之力守护柔嘉一人罢了。”白宸轩垂目看着自己的鞋尖，语气越发地气馁，“皇姐与我自小一起长大，便这般不能理解我吗？”
“柔嘉不过是个小小的嫔妃，皇姐怎就这般容不下她？”
白晏晏自小便不喜欢许柔嘉，小时候许柔嘉因着母亲红珊是皇后陪嫁的缘故，常常随她母亲来未央宫。比起他这个沉默寡言的皇子，许柔嘉最初更喜欢缠着活泼的白晏晏。
出入宫中，常常都记挂这她，还会将自己得的宝贝奉到白晏晏跟前。
那般地讨好，换来的却是白晏晏的不屑。白晏晏小时候常出入皇城，和那些世家贵族的小姐都能打成一片，却偏偏不愿与这个太傅之女多说半句话。
许柔嘉也不气馁，每一次依旧是带着满满的诚意和精致的礼物来。每次都被白晏晏的傲然和漠视伤得体无完肤，每一次，都是他安慰她。
便是那时候生出的情意吧，每每看到那双哭得梨花带雨的水眸，他都暗自发誓，此生定要以一己之力，护她安稳，至少，不能让她再露出那般表情来。
所以，当白晏晏要让他登位称帝的时候，他是欣喜的，不因可以坐拥江山，只为着日后高居于万人之上，他便可护他的女人一世无忧。
然而，他苦心求得娶她入宫，给了她三千宠爱，给了她世间繁华，却还是阻止不了，阻止不了自己的皇姐厌她，气她，伤她。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还何谈护着天启江山？
“我并非……”并非是她白晏晏容不下那许柔嘉，分明是许柔嘉心思太深，次次算计白晏晏。只是，这话说出来，白宸轩定然是不会相信的。在他白宸轩的心里，那许柔嘉冰清玉洁，柔弱娇贵，哪里能是那般心机算尽的恶毒之人。
“日后，看在我与许越泽的关系上，我也不会再为难于她。”叹了口气，白晏晏换了个说法，“放心吧，从前是我的不对，她是你的人，不该在我这里受委屈。”
“皇姐……”白宸轩本只是发泄心中所想，在他看来，白晏晏那般性子，任他怎么说，也说不动她分毫，却不想，竟听到她这明显的退让之语。
“走吧，再拖下去，便要真的耽误找人的时机了。”将白宸轩眼中的震撼收在眼底，白晏晏转身继续往门口走。
今日之前，她的确是想将许柔嘉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千刀万剐，甚至是恨不得她就此失踪，最好是死无葬生之地。
不过，转念一想，从前自己受尽了许柔嘉的算计和白宸轩的威胁，多是因为自己刚直不屈的性子。
如今不如换个方式，白宸轩掐的准她的软肋，难道她便不清楚白宸轩心之所向了吗？威胁嘛，凭什么只准白宸轩一次次逼迫她，就不许她拿诸如许柔嘉的性命这样的威胁来叫白宸轩乖乖听话？
长公主府的马车趁夜回了皇城，在看着昭阳殿偏殿里的灯火亮起，白宸轩下旨调过来的两队神武军就位之后，站在玉阶上的白晏晏一手探着袖中那枚令牌，依旧有些迟疑。
然而，迟疑也不过是几秒，转头看了一眼那偏殿轩窗旁长身静立的人，白晏晏叹了口气，掏出那枚墨玉打造的暗羽令，朝着虚空中做了一个手势。
刚收回手，眼前便多了二十四个身影。
来人皆一身黑色劲装，腰间别着短剑，分外干练的模样。
为首的男子俯身朝着白晏晏手中的那枚暗羽令抱拳作了个揖，便直起身子来等着白晏晏吩咐。
“立春，你与惊蛰各领十一人，从巡津街开始，务必在明日天亮之前搜遍全城，将那许柔嘉给找回来。”白晏晏抿了抿唇，看着为首的暗卫，低声吩咐。
暗卫是没有名字的，那枚暗羽令还在苏如卿手里的时候，他们只有一到二十四这样的代号。白晏晏第一次用令牌将他们召集起来，为了便与识记和分辨，便起了给他们赐名的心思。
只是，当时她也是一时心血来潮，见他们正好二十四人，便取了二十四种节气依次安到了他们身上。
如今想想，如谷雨，惊蛰这般的还算好，诸如小暑，大暑，小寒，大寒之类的名字听起来似乎是有些敷衍了。好在他们似乎也并不在意，倒是每次白晏晏自己叫起来，还有些不习惯。
“我们若是走了，那小姐的安全……”唤作立春的人是二十四夜羽中的头领，平素里也多是由他与令牌的主人沟通，领命，此刻听得白晏晏的安排，微微有些迟疑。
“无妨，不过一晚而已，”经立春提醒，白晏晏倒是想了起来，“小寒与大寒便不要参与寻人了，立即去瑞康王府，我要你们从今日起，全天候守护许越泽的安全，直到他康复回长公主府为止。”
刚刚被许柔嘉的事情一闹，白晏晏差点忘了那瑞康王府上还有个性命垂危，还随时都可能再被行刺的许越泽。虽说找许柔嘉的确是头等大事，可是，许越泽那边的确需要暗卫看护才行。
等二十四人领了命令，一眨眼的功夫又从她的眼前消失了。白晏晏转头再看，那立在轩窗前的人朝她拱手作了个礼，终于安心退回了殿中。
白晏晏独自踏着阶阶白玉长梯，缓缓朝宫门处走去。
因着白宸轩的安排，出入昭阳殿护卫的神武军比平日里多了两倍。白晏晏并未理会一路上朝她俯身行礼的人，只是抬头看着清朗的夜空。
此刻，夜空中繁星点缀，一轮澄黄的圆月清辉遍洒。
想想今时今日，本是元宵佳节，尽赏花灯的好时候，却不想，这般好时辰，却被许家的一双儿女给尽数毁了，白晏晏忍不住要怀疑，自己与许家是不是八字不合，才会招了这么多祸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