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小火炉上,煮得粘稠的白粥冒着蒸腾的热气。
搓了搓淘米洗菜后冰凉的手,蹲在火炉旁的许柔嘉将手晾在火炉旁,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一树繁花,神色有些复杂。
“倒是没想到,施主这般精贵之躯,却能有这么好的厨艺。”从房里走出来的素衣和尚站在屋檐下使劲嗅了嗅,看着一边冒着热气的蒸笼,腹中馋虫大作,却又碍于面子,只是拢手笑赞到。
“珈蓝大师,你把我绑来这种地方,难不成就是为了吃我几顿素饭不成?”许柔嘉皱眉看着屋檐下的人,声音清冷。
昨夜她与白宸轩去往落月河畔的路上,猛地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这才停住了步子,接受了这个摆了个算命摊子的和尚替她算命。
那和尚说知道她近日所遇的难处,也明白她心中有难以抉择的纠缠,还说要告诉她解脱之法。他言辞含糊,非要许柔嘉与她到巷口的槐树下才愿与她细说。
许柔嘉这些时日来被那怨魂所扰,听得那和尚这般说,自然也放松了警惕,又想着只是在巷口的树下,白宸轩和沈逸之都能看到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便欣然同意了。
她本看着这个和尚瘦弱,说话都有气无力,应该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却不想,她与他到了树下,话才说了两句,便见那和尚猛地推了她的肩膀。
一抹淡淡的花香入鼻,许柔嘉只觉得脚下虚浮,意识模糊。被他一推,身子猛地往后倒,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她发现自己睡在一间陈设简单的房中,意识虽然清醒,周身却依旧乏力,动弹不得。
彼时那和尚进来,自我介绍说他叫珈蓝,还端了一碗满是焦糊味的粥进来。
许柔嘉昨夜在万花楼只顾着看热闹,一桌美味佳肴也没动多少,如今心来,早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是珈蓝手中那碗明显焦了的米粥实在是难以下咽,无奈之下许柔嘉也顾不得当前的处境,找珈蓝讨了材料,自己做起饭来。
如今饭菜也做好了,刚刚便垫了垫肚子的许柔嘉,现在终于也有力气和心思来思考自己当前的处境了。
“施主此言差矣,哪里是贫僧将你绑来的,昨夜贫僧那般做,不是施主要求的吗?”
昨夜天暗未曾看个仔细,今次看着,那自称珈蓝的和尚有一张白净清秀的脸,一身素衣白鞋,站在晨光里拢着袖子,唇角扬起一抹微笑,光影里是那般出尘离世。
“我何时要求你把我绑走了?”直起身子站了起来,许柔嘉皱眉看着他。分明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做的却是强盗绑匪干的事情,做了还不承认,也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是施主自己说想要摆脱当前的处境的,贫僧一向慈悲为怀,看施主在苦海中挣扎,自然是要出手相助的。”珈蓝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说着,抬头去看许柔嘉头上的一树樱花。
如今元宵刚过,还未入春,虽然天气没有年前那般严寒,却也不是开花的时节。只是,这屋舍周围引了温泉环绕,即便是不披外袍站在院中也不会觉得寒冷,那院中的樱花也因着这温暖,早早开花,一树繁华。
“我说的处境,不是指我要逃开昨晚那些人!”许柔嘉倒是没心思欣赏这异于寻常的景致,只觉得这和尚不仅不承认自己是个绑匪,还这般强词夺理,竟然还要将她被带到这里的缘由怪到她身上来。
“你说你是在帮我,没有绑架我对吧?”身后小火炉上的粥冒着泡,许柔嘉转身去将它从火炉上端下来,放在一旁树下的矮桌上,复又看向珈蓝,“若是这样说,那我就是自由的,我现在如果想走,就可以走得对吧?”
说完,不等珈蓝说话,许柔嘉拱手抱拳,有模有样地朝着珈蓝做了个礼。转身施施然往紧闭的木门走去。
见她要走,珈蓝也不阻拦,只是缓步上前去将蒸笼里已经做好正在保温的三道小菜端了出来,替跟前的两个空碗里倒上白粥。
珈蓝没有来阻拦,许柔嘉本是心生欢喜,抬手推开木门,看到门外之景的时候,却愣住了。
一旺冒着蒸腾热气的水将他们所在的小院围了起来,水渠上架了浮桥,许柔嘉却半分没了踏上浮桥离开的心思。
因为,这远近一片薄雪铺就,矮峰绵延,四下景致虽美,却是荒芜人烟,哪里还像是在邺水城中。
“我们如今可是在晋城远郊哦,”那边已经动筷的珈蓝见她僵直在门口的身影,扬声提醒,声线愉悦,“这里离邺水城有数百里,方圆十里内都是山地,荒无人烟,施主一个人是走不出去的。”
“你……”转头看着饭桌前的珈蓝,许柔嘉眉角微微跳动,“你到底是什么人?”
离邺水城数百里,他带着她从如沈逸之和墨鸦那样的高手身边顺利逃离便也罢了,竟然还一夜之间逃开了数百里,这岂是正常人能做到的?
“小僧珈蓝,是个游方的和尚。”手中的粥碗已经见底,珈蓝放下碗筷。很久没有吃到这般好吃的斋饭了,此刻他心情分外愉悦,“施主不必惊慌,施主难到不曾发现,你身边那个缠着你的怨魂,已经不见了吗?”
“你……你将她怎么了?”那怨魂本就不会时时出来,尤其是不喜欢在白日里显现,所以许柔嘉并不清楚她还在不在。只是想到这和尚带她从邺水城到这里的本事,便也觉得他大约的确有收了那怨魂的本事。
“贫僧将她暂时封印在了这枚玉佩里,”珈蓝从袖中拿了枚雪色剔透的玉佩出来放在矮桌上。那玉佩是昨日许柔嘉出宫时,倚翠替她戴上的,是上好的雪寒玉,“贫僧修为不够,也只能暂时封住她,封在这带着寒气的雪玉中,只是这枚玉佩不能离你百步,否则你会受到反噬。”
“为什么……”许柔嘉转头看了看门外的情形,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合上了门,走到矮桌边跪坐下来,将那枚玉佩挂回了腰间,又端起面前的粥碗,“你这么做,想得到什么?”
“出家人四大皆空,贫僧做这般事情,的确是无所求的。”珈蓝的神色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变化,他双手合十念了声佛,才又看向许柔嘉,“贫僧看得出施主的来路,也看得出施主的孽障。今次带施主脱身,不过是因为此乃施主的劫数,须得贫僧帮忙化解罢了。”
“劫数?”珈蓝所说,许柔嘉不甚明了,偏头看着这年纪轻轻的小和尚,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他是个得道高僧的模样。
“总之,在寻到化解这玉中怨魂之法之前,施主便虽贫僧一道上路吧。”将桌上还温热的小菜往许柔嘉面前推了推,珈蓝缓缓说道,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
他的确是想要去找化解玉中怨魂之法,不过带上许柔嘉的决定是在他吃饭的时候才临时决定的。这般好手艺,带在身边,日后云游四方遇到无处可吃宿的时候,便不需得吃难咽的干粮和自己做的难吃的食物了吧。
“随你上路?”话及此,许柔嘉又放下了粥碗,皱眉看着珈蓝,“这不太好吧,我是说,我如今的身份,可是一个贵妃……”
她可不单单是个贵妃,还是当今的圣上最为宠爱的女人。之前她在宫中做出种种不合礼节甚至是有伤龙体的错事,白宸轩都以万般包容的心态揭了过去。那几日宜春宫里的单独相处,许柔嘉更是看明白了那小皇帝对她的痴恋。
如今她突然失踪,还是在白宸轩面前消失的,只怕是此刻他早已为了找她将邺水城翻了个底朝天了吧。
一想到自己这般贸然失踪,怕是会给他们造成很大的困扰,许柔嘉便有几分迟疑。
“之前的身份,是强加在施主身上,无法推脱,无法拒绝的。”珈蓝见她迟疑,淡笑开口,“可是,现在施主得了个机会,可以抛开这强加的身份,恢复自由,做回自己,这不是施主一心所愿吗?怎么又迟疑了?”
“做回自己吗?”珈蓝的声音轻缓,却似乎带着让人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许柔嘉跟着喃喃,有些出神了。
他的意思,是自己能作为21世纪的那个做厨师的许柔嘉了吗?初听得许柔嘉还是欢喜的,她本就恼火自己接了这具身子原有的身份,一直担心自己要被迫委身于并无爱意的人,还担心日后会因为身份的关系作出违心的事情来。
如今这个人告诉她,可以做自己,可以不在意之前种种了,她自是高兴的。
可是,那个做厨师许柔嘉,来自21世纪,在那个世界里,她有朋友,有亲人,有自己的事业。现在的她,抛开了白宸轩他们那群人,自己在这里无亲无故,无依无靠。
一个人若是与她周围的人没有半分联系,她便什么人都不是,什么身份都是枉然了。
这么一想,许柔嘉便又生出了几分伤感。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默了片刻,终于抬眼看着珈蓝,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便与你一起云游,去寻那化解之法。”
既然没有联系,便从现在开始建立联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