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因着顾少渊的发现,寻找许柔嘉也终于有了线索。晚膳时分,沈樱时叫人准备了晚膳,带着白晏晏叫人送进宫里来的消息,往昭阳殿里去。
自元宵那夜皇上和长公主半夜回宫之后,陛下就一直宿在昭阳殿的偏殿里,不见任何人。也只有沈樱时敢每日来替他送膳食,顺便传达一下后宫诸妃对他的挂念。
沈樱时进去的时候,白宸轩如前两日一般,斜倚在龙榻上,一双眼只盯着旁边红木描金雕花的衣架上那套水红色的宫装出神。层层叠叠的裙摆上用金线绣着飞舞的凤图,那是许柔嘉最喜欢的一套衣裙,昨日白宸轩特意命人从宜春宫里寻来的。
其实那日独不见许柔嘉回来的时候,沈樱时便已经隐约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是,这般重大的事情,白宸轩不开口,她便也不敢多问。
见他在出神,沈樱时便也只是叫人布好了晚膳,将白晏晏叫人送来的信笺放在桌上,便跪安离去了。
她虽然贵为皇后,六宫之主。可是她知道,自己能登上这般高位,只是因为父亲和兄长军功卓著,是朝中栋梁,她又曾是先皇钦点的皇后。
遥想若是未曾发生宫变,那么她要嫁的,是那个比她大了七岁的前太子白宸翎。她与白宸翎只有几面之缘,与这个养在未央宫的小皇子,见得也不多。
她自小便知道,自己的亲事是被帝王定下了的,自己最终要当这天启的皇后,给他们沈家至高无上的荣耀。
可是,她偏偏遇到了白宸羽。她与他也不算太过熟识。只因着与那翻了她家院墙还光明正大偷窥逼走她家兄长的凰羽公主成了朋友,她便在白晏晏的带领下时常出入皇城,多是陪她去御花园玩耍,便常常见到在御花园作画的白宸羽。
父亲久经沙场,兄长平素里也喜欢舞刀弄枪,家里虽然也有老师授课业,可是哥哥多听的都是兵法论策。与他们相处久了,初初见得那一手执笔,一手挽袖,眉目疏淡,一身白衣飘逸若仙的白宸羽时,合着那春日御花园里暖软的天光,沈樱时心中便化开一池春水一般。
明知没有结果,还是任自己深陷。她也曾以为,宫中变天之后,她的命运也随之有了她不曾预想到的结果,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还成了平叛的功臣,受封镇国大将军,连带她这个皇后之位,都替她扶稳。
仔细想想,她最幸福的日子要数平乱最初那个月里,她与洛冰一起在宫中不分日夜照料救治白宸羽的时候。
那是这半生里,她离白宸羽最近的一段日子。她日日替他切脉,替他换药,他虽然时常昏迷,却也能在清醒时与她说上两句。虽然都是无关紧要的话,沈樱时却知道,那些只言片语,够她回味一生。
她入宫为后,他搬去了紫宸街做他的王爷。每年年末的合宫夜宴上,她才能见他一面。也是因为如此,每年的夜宴她都费心张罗,力求做到最好。
只是,她做了这么多,白宸羽从未将她放在眼里,他眼中只有那一幅幅水墨丹青,便连自己的夫君白宸轩,也都未曾将她放在眼里,他心中只有那个许丞相家庶出的女儿许柔嘉。
当皇后非她所愿,她便也不愿意多管这宫中之事。从前有白晏晏看着,有她压着许柔嘉,自己还常出来替她们做和事佬。
如今白晏晏离宫了,许柔嘉竟然也不知去向,自此之后,这后宫之中,怕是要冷寂不少了吧?
“皇后娘娘,陛下这……”见沈樱时从殿中出来,徐德海迎了上来,眼中满是担忧。这才消停几日呢,怎么陛下过了个元宵节回来,就又变成这般不见任何人的情形。明日便是上朝的日子,莫不是陛下又要不上朝了?
“放心吧,陛下他自有分寸,你们便在这外面守着便好。”拢着袖子,沈樱时说得笃定,并无徐德海的担忧。
她虽然与白宸轩无情无爱,可是平日里相敬如宾,白宸轩敬她,也多与她论这宫中之事。前一次他那般荒唐不上朝,是因为头上有伤的确不方便见外人。他虽痴恋那许柔嘉,还喜欢和自己的皇姐对着干,可是遇到朝中大事,他还是不会乱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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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带着淡淡兰香的红笺上,是好看的簪花小楷。白晏晏的字与先皇后有九分相似,温婉秀美,倒是跟她的性格有些不符。
红笺上除了简单交代了他们翻遍邺水城,如今已有了线索,想来过几日便能寻得许柔嘉的踪迹之外,还嘱咐白宸轩莫要忘了国事。想来上次他因着额头受伤不上早朝的事情,给白晏晏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将那红笺就着雕花鎏金的烛台上的烛火点燃,看着脚下的一团火,白宸轩轻轻叹了口气。听到这消息,他也说不好自己到底是放心了,还是已经死心了。八壹中文網
他爱许柔嘉,爱到可以为她放弃一切的地步。可是,许柔嘉对他呢?
换做从前,他或许会有几分自信,相信许柔嘉对他也是爱得深沉。然而,自从上次重伤苏醒之后,自称失了记忆的许柔嘉,便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容貌和身段都未曾变化,性格和习惯却完全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不再如从前那般柔弱娇媚,欢快明朗得让他有时候看了都觉得惊讶。
当初许柔嘉在身边的时候,他只一心想着如何宠她,护她,她又时时犯那所谓的“惊悸症”,每次在一起,他更多的时间里都是在疏解她的恐惧。
也只是那几日两人一同被困在宜春宫里的时候,他们相处的时间要长一些吧。然而,便是整日的相处,也多是白宸轩在跟她讲从前的事情,她静静地听着罢了。
许柔嘉将这一切的变化,都推在了“失忆”上,既然是失了记忆,那么与从前的性格和习惯有所不同,也算是说得过去吧。
可是,他们两人青梅竹马,在此之前又已经做了一年多的夫妻。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明显地能感觉得到,许柔嘉对他的躲避和排斥。
她害怕与他相处,尤其是在晚间侍寝的时候。
他虽然体量她刚刚痊愈,也不愿勉强于她。可是,每次见她上榻之前都是一脸掩不住的惊惧,他便是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心中却也是十分不是滋味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许柔嘉会变成现在这样,只是,他一天天地与她相处,一天天地觉得,总有一日,她会突然离开他。仿佛从再次醒来那日开始,她便注定了不会再属于他。
遥看天边那一轮还带着几分圆润的明月,这偌大的殿宇里,服侍的人早就被他遣了出去,如今空旷的大殿里只余他一人对月成孤影,说不完的寂寞。
这一刻,白宸轩突然有些想白晏晏了。想他们小时候一起玩耍,一起读书。
想起从前白晏晏贪玩,又与太傅许博不和,每次太傅布置下的作业,都是白宸轩替她写的,她自己便带了一堆宫人婢子出宫翻别人的墙头,往往到了日落西山才回来。不过,每次回来都会给他带很多新奇玩意儿。
先皇子嗣略有些单薄,小时候几位皇子皇女之间的关系也都还算亲,但是白宸轩知道,白晏晏待他与旁人不同。
他们曾经是那般亲厚的关系,却在父皇薨逝后的两年里,因为宫中朝中的种种分歧,渐行渐远。而其中最大的分歧,便是许柔嘉。
他如何都想不明白,从前什么都顺着他的皇姐,为什么偏偏那般容不得许柔嘉?从前许柔嘉在身边的时候,他每每遇到皇姐为难许柔嘉,为了顾及皇姐的颜面和感受,多以委屈许柔嘉来平息闹剧。当时也只是想着快些息事宁人,带许柔嘉离开,如今细细想来,他倒是有些好奇这其中缘由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外面已有宫人掌灯,虽然昨日寻人未果的暗卫回来之后曾跟他报过到,不过因为没什么心思去管,所以如今昭阳殿外的守卫还是平常的三倍之多。看着屋檐下往来的身影,白宸轩终于理了理衣摆,也不顾那一桌已经放冷了的饭菜,只快步朝殿外走去。
“陛下!”守在门口的徐德海本已有几分瞌睡,之前彻夜不眠地守着,一直焦心陛下的情形,下午听得皇后的话,他才稍稍有些宽心。此番睡意朦胧间恍见白宸轩出来,惊得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行礼的时候声音都带了几分掩不住的欣喜。
“摆驾,朕要去未央宫。”侧目瞥了一眼激动不已的徐德海,白宸轩只是淡淡吩咐完,已经大步朝玉阶下走去。他刚刚心中一念,便想着去未央宫问问沈樱时,她与白晏晏是多年的好友,又离六宫之事,想来,她该是清楚白晏晏与许柔嘉之间的事情的。
“快,快叫人去未央宫通禀皇后娘娘,叫她好准备接驾。”徐德海不知白宸轩心中所想,倒还觉得陛下这莫不是想通了,还替皇后娘娘心中欢喜,只是,皇后娘娘如今有孕在身,不宜侍寝,这陛下过去,难不成只是去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