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宸轩去未央宫,还真的只是找沈樱时聊天的。
从前他也喜欢找沈樱时聊天,这皇后娘娘没有他的许柔嘉那般柔情似水,小鸟依人,却是个处事冷静,识大体的端庄女子,一直以来,他虽不爱她,却是敬她的。
不过,以前聊天是聊白宸轩的烦心事和后宫的大小事务,如今白宸轩一门心思想听的,却是他的许柔嘉的事情。
沈樱时也是好脾气,知道他想听,便将他问起的没问的都通通讲了,只叫白宸轩听个舒心。一场聊天下来,已是月上柳梢。婢子们茶都添了几盏,远远站着想要提醒陛下娘娘该休息了,却又没人敢上前去说。
“时候不早了,陛下今晚是要在未央宫歇下,还是去别处?”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沈樱时截住了话头,即便是她还不累,可是明日白宸轩还有早朝,如今都已经过了招幸翻牌的时辰了,再耽误下去可不好。
“便在偏殿歇下吧,”恍然才回过神来的白宸轩叹了口气,目光淡淡地看着沈樱时,又仿佛越过她,在看其他人,“倒是朕疏忽了,皇后还是早些休息吧。”
听着别人口中关于许柔嘉的点点滴滴,他才稍微觉得自己心中的那份空缺被填补了一些。
沈樱时先从矮桌前站了起来,吩咐了宫人下去准备,等白宸轩起身,她伸手去替白宸轩理了理衣领处的褶皱,抬眼看着失了血色的脸,沈樱时突然有些心疼:“相思最是伤身,陛下还要多保重龙体才好。”
那句话下意识地出口,说给白宸轩听,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她与白宸轩皆是痴情人,一个痴心错付,一个如今爱而不得,见他面容憔悴,便自然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情绪来。
垂目看着那眼神温柔的女子吐气如兰,一双明丽的眸子里布满了柔情,不知是她的模样还是她的话触动了他的心弦。
没由来地,他顺势伸手一捞,将本就近在咫尺的人儿拉近了几分。
沈樱时还未来得及开口,带着几分凉意的唇便压了下来,温柔又炽烈,叫沈樱时先是僵直了身子,不知该作何反应,终也在他缠绵的攻势下渐渐妥协。
她与他做了一年多的夫妻,平日里相敬如宾,便是轮到每月初一十五她侍寝之时,也无什么柔情似水或抵死缠绵,多有几分公事公办的意味。如今日这般,还有一屋子奴才在,他便这般情不自禁到失了分寸,还是第一次。
虽说她心中另有其人,可是,得此对待,却也是心中一暖,毕竟,此刻将她圈入怀中的人,是她的丈夫啊。
推开白宸轩时,两人都已是呼吸凌乱。她是为着腹中的胎儿,在最后关头还是复了一分理智,将身前的人推开,却在他离开自己唇边的时候,因着一声低呼而瞬间清醒。
“时候不早了,陛下还是早些休息吧,莫要误了明日的早朝。”抬手将有些凌乱的衣领拉了拉,沈樱时推开几步,才朝着白宸轩作了个礼,也不等他言语,便叫人来引他去偏殿休息。
沈樱时的几句话叫还有些迷离的白宸轩也恍然回过神来,垂目见着她带着几分凉意的眼神,白宸轩也只是移开了目光,随着沉星一起,往偏殿去了。
等目送白宸轩的身影出了内殿,侯在一旁的落月忙上前来,轻轻扶住自己主子,一张秀丽的小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恭喜娘娘,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啦!”
虽说刚刚那一幕看得她们几个在里面伺候的小丫头面红耳赤,可是,也还是第一次在未央宫见着陛下这般对待自家娘娘,此情此景,是不是说明,陛下终于也对他们的皇后娘娘动心思了?
“苦尽甘来?”原本抿唇不语的沈樱时听得落月的话,突然扬起一个凄然的笑容。
好一个苦尽甘来,原来她不受宠,整个未央宫的人都看在眼里。如今瞧见皇帝陛下这般因着她失了态,想来是以为陛下终于要宠她爱她了?可是,他们又哪里知道,刚刚分开的那一瞬,那个还意乱情迷的男人,在她耳边吐出的,却是“柔嘉”二字。那般柔得如化开的春水的声音,听在她耳中,落在她心上,却像是万千刀剑一般,刀刀见血。
他在她面前的柔情,浓烈,全都只是因为他在万分惆怅之中将她当成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她有昳丽的容颜,有高贵的身份,温婉贤淑,端庄大方。在入宫之前,都是被父亲和哥哥捧在掌心里呵护的人儿。便是比不过那许柔嘉的娇媚,却也不该只是沦为她的替代。
从前她不争不抢,是因为虽然白宸轩独宠许柔嘉,却还是敬她护她,尊重她这个六宫之主,可是如今呢?
她突然觉得,若是许柔嘉一直不回来,那么这后宫佳丽,是不是从今以后都只能作为许柔嘉的替代,活在白宸轩的龙恩里,活在自欺欺人里?旁人也就算了,她又到底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
心中不忿,气血上涌,沈樱时抬手轻轻抚上了还没有任何变化的肚子,这里,有她和白宸轩的孩子,只有两个多月,还是最脆弱的时候。
“娘娘还是早些休息吧,累着了身子,可对腹中的小殿下不好。”落月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觉得那抹笑笑得让她有些心慌,便扶着沈樱时往内殿深处的凤榻上走去。
“听说,元宵节的时候,长公主殿下新收了一个面首?”等落月拂开纱帐,沈樱时坐在榻边,由着落月替她散发,梳洗。想起之前沈逸之递进来的家书,对着一旁婢子捧着的铜镜轻轻皱了皱眉。
“可不是么,听说那面首还是自荐的,”落月是沈樱时的陪嫁,不同于一般的婢子,落月从小养在将军府,能文能武,是沈将军留在沈樱时身边做她左膀右臂的人,她也常替沈樱时和沈家传消息,如今说的这些,都是从沈逸之对沈将军禀报时听来的,“那人来头不小,是宛州商会的会长,好像姓许。”
“宛州商会的?”本还担心是什么不得了的角色,听得落月这般说,沈樱时也算松了口气,“不过是个商贾,入了长公主府,最多也只是个面首罢了。”
她是了解白晏晏的,她从前府上便多面首,她也只是将他们养着,十天半个月都见不上一回,也从来不会留在面首处过夜,要沈樱时说,她虽然平日里一副欺女霸男的模样,从小就做些放浪形骸翻人院墙的事情,不过在这方面其实多的是有贼心没贼胆。
“公子爷也只说那人他从前不认识,似乎是从宛州特意过来的,”昨日落月正好因着沈樱时的吩咐回将军府,又正好撞见了沈逸之禀报此事,她当时在沈将军身边伺候,“不过,奴婢瞧着公子爷那模样,以其说是不认识,倒不如说是心有顾忌,不好明说是谁罢了。”
“如此,你得空了叫人去查查到底是谁便好。”沈樱时抿了抿唇,接过落月递上来的毛巾,“只是,千万不得声张,这件事情,也莫要叫其他人知晓。”
既然是元宵节那晚收的,也就是说,当时白宸轩或许也是在场的,若是白宸轩都不说什么,想来是白晏晏不想声张,她本就是瞧瞧得到的消息,便更不好捅出去了。
等落月伺候完她梳洗,宽衣,替她放下纱帐去了外间。躺在凤榻上的沈樱时并无睡意,只是抬头看着帐顶那绣得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的图案。锦被里的手,又不自觉地附上了自己的腹部。
这些时日里,她一直在犹豫,犹豫着要怎么处置腹中的孩子。
她知道,自己该生下来,若是生的是男孩,那便是嫡子,日后受封太子,百年之后,便是坐拥天下的主人。而他们沈家,定然可以光耀千秋。即便是生个女儿,那也是白宸轩的第一个孩子,天启的第一位公主,有沈家的靠山和她与白晏晏的关系,这个孩子定然也是享尽无上的尊荣。
可是,若是她真放任这个孩子来到世上。那么,他日后左不过是成为父亲手中的另一枚棋子罢了。
她虽只是个深闺妇人,可是,自己父亲那想吞天吞地的野心,她还是多少明白些的。
她也好,沈逸之也罢,不过是父亲棋盘上的两颗棋子罢了,一颗用来稳住帝心,一颗用来拉拢长公主。
她从前做得不够好,虽然捧上了皇后的宝座,却留不住白宸轩的心,所以父亲一直焦心,才那般想要促成哥哥与白晏晏的好事。
如今却不同了,她有了孩子。就如夜宴上白晏晏跟她说的,帝王的恩宠都是镜花水月,皇嗣才是让后宫嫔妃根基稳固的根本。
她爱这个孩子,也曾想过,若是有了孩子,她或许能放下从前的种种不可得,放弃挣扎,自此之后好好做白宸轩的皇后。
可是,她又害怕,害怕日后自己的孩子,会成为自己父亲的傀儡。她瞧见了白宸轩任人摆布的痛苦,不想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
她不过是个弱女子,父命难为,她生而是他的女儿,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可是,她至少能替她腹中的孩子做一次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