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里,白宸轩已久候了多时,刚刚二人在上书房外的聊天,白宸轩看在眼里,此刻见着他们不紧不慢地进来,多有几分不耐烦,将手上的奏折合上时加了几分力,“啪——”的一声响。
行过礼后,白晏晏便拢袖子站在那里,将许博左瞧又瞧,想瞧出来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乍听得声响,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不解地望向白宸轩。
“今日传两位爱卿前来,实是有要事相商。”白宸轩被白晏晏扫了一眼,气势不由得收了几分,从一摞奏折里抽了一本,递到了桌案另一边,“这是礼部刚上的折子,你们瞧瞧。”
许博接过,看了几眼便又合上了,入鬓的长眉一蹙:“这怎么使得,宫中已无待嫁的公主,郡主,哪里能应承他们的和亲?”说完,还微不可闻地瞥了白晏晏一眼。
听到“和亲”二字,白晏晏身形一晃,也不顾得礼法,伸手去将许博手里的奏折抢了过来,打开,果然见着合川部和摩柯几个字眼。
合川部大王子此次来帝都,一来是拜见天启的皇帝陛下,向皇帝陛下献上来自草原的厚礼,二来还有和亲结盟的意思。
一双手抖得连奏折都拿不稳,白晏晏也顾不得散落在地上的奏折,只是抬眼望了望许博,又转头看白宸轩,想起刚刚许博的话,又见白宸轩一副淡然的神情,心中突然腾起一股寒意。
和亲之事,不是还有两年吗,怎么摩柯这么早便来了?
“待嫁的公主,我朝不是还有一位吗?”白宸轩淡淡瞥了一眼白晏晏脚边的奏折,并不去看白晏晏,只是对许博说,“合川部如今算得上是塞北最大的部落,若是与天启结盟,想来不出半年,便可统一漠北了吧。到时候,漠北大统,两国交好,我们北境便也安宁了。”
“他们若是统一了漠北,陛下不怕他们倾国之力举兵南下吗?漠北人善战,又盛产精良的战马,若是他们强大起来,才是天启的最大威胁。”咬了咬牙,白晏晏努力叫自己镇定,此时合川部还只是漠北几大部落之一,并未一统,在结盟上,天启其实还有很多选择。
“皇姐所言,朕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不过,之前镇国将军的奏报里说,合川部对统一漠北志在必得,我们若是趁现在给他们助力,与他们交好,日后即便是讨不到好处,也可以让他们有所顾忌,延缓战机。”对于白晏晏的说法,白宸轩显然不太赞同,“再说,这次合川部是替他们的世子求娶世子妃。漠北的部落是幼子继位,日后嫁过去的公主便是合川部的阏氏,享无上的尊贵,朕觉得这般也挺好。”
“呵呵……”白宸轩这番话,与前一世两年后他劝自己远嫁时一模一样,白晏晏纤细的十指在袖中握紧,连指甲划破皮肤,都未感到半分疼痛。
世子妃又如何,前一世,她大婚之日被送进大君帐中,第二日,便取代了那穆图的结发妻子,当上了合川部的新阏氏。
可是,作为大阏氏,她也不过是特许了能住在大君的帐篷里罢了。便是因为与大君同帐,她才白日里被当做奴隶般折磨,晚上又受尽非人的虐待。在那禽兽不如的穆图眼里,女人不过是玩物罢了。
“不过,德音只是熙贵妃的义女,虽然先皇封了她凌霜公主,可是若是这层身份被那合川部的人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我朝没有诚意?”见白晏晏不言语,许博在一旁沉吟后开口,“微臣也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许博的话,叫白晏晏猛地转头看他,她不知白宸轩心中的和亲人选是谁,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是听明白了,许博先前在来的路上与她说的那些话,并不是为这件事情做铺垫,是真的关心她的婚事。而且,许博现在先开口提起那个早就被送去封地没有分量的凌霜公主,是因为他害怕白宸轩口中说出来的人选是白晏晏。
这般一想,看向许博的眼里便多了几分感激。
“虽是义女,却也是忠臣之后,又是先帝钦封的公主,要配他们一个小小部落首领都绰绰有余,何况是还未继位的世子。”白宸轩拿到奏折时第一个想到的人选的确是白晏晏,在看到和亲提议的那一瞬,白宸轩仿佛是看到了解脱的希望一般,若是将白晏晏远嫁,自此之后,他便是真的可以坐拥这天启江山,不用受制于人了。
只是,那个想法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罢了,即便是许博不另外提起那孟德音,白宸轩也不敢说出要将他皇姐嫁去漠北的提议来,刚刚故意不将话说明,只不过是他想探探白晏晏对此事的反应。
倒没想到,皇姐反应这般大,刚刚说起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惧。
“既然你们都不同意,这件事便推后再议吧,不过,合川部的大王子摩柯已经到了帝都,朕准备五日后在海晏阁设宴款待,与他细谈此事,在这之前,还需得找人好好招待他才好。”
刚刚那般说不过是试探白晏晏,白宸轩其实对和亲一事也并不执着,诚如白晏晏所说,若是合川部统一了北陆,难保他们下一步便对天启动手,如今朝纲虽稳,军中却未健全,若是一战,他们少不得要吃亏,所以,现在北陆乱作一团自顾不暇的状态才是对天启最为有利的。
“便着礼部的人去办就好,可先将那王子安置在行馆里,好生招待。”许博想了一想,如是建议到,“礼部侍郎刚上任不久,不如叫他去历练历练吧。”
“如此甚好,不过,为表诚意,还想请皇姐先与那礼部侍郎去将那王子见上一见,为他设宴接风。”新任的礼部侍郎是白晏晏定下的人,名叫苏景言,听说之前是大理寺少卿。白宸轩能记得这般清楚,是因为那苏景言是先皇后的远房亲戚,一年前来帝都投靠他们兄妹俩时,白宸轩陪着白晏晏见过他,倒是个油滑的人,放在大理寺不妥,安在礼部倒是可以人尽其用。
“我去吗?”一想起摩柯,白晏晏便有些迟疑,对摩柯的恐惧在那一年里,已经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只听到他的名字就会觉得生出一身的寒意来,更何况是叫她去招待他。
只是,抬眼看着白宸轩探究的眼神,白晏晏按下了心中的种种不安,微微点了点头:“我会先替陛下好好招待他的。”
比起那突然到帝都的摩柯,此时那猜不透的白宸轩的心思,才真叫白晏晏害怕。到现在白晏晏才觉得,自己是真的一直都低估了自己这个幼弟了,她知道他自小便心思深,却未曾想过,他会深到何种地步。
“还有一事,”绕过桌案,将还在白晏晏脚边的奏折捡了起来,放到一旁,白宸轩望向窗外,不让殿里的两人看到他的表情,“虽然皇姐说已经有了线索,可是,在没找到人之前,也总要先有个说法,朕想着,便先对外称许贵妃在元秋宫受罚静思,等十五日之后,若是还未寻回来,再说她突然染了重疾,在宜春宫闭门修养可好?”
“陛下能做此想,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是可惜了微臣那苦命的女儿福薄,终究还是没能常伴陛下左右。”说起许柔嘉,许博只觉得刚刚被咳疼的心窝子更疼了。
他与红珊就这么一个女儿,许越泽自小逆反,养在老夫人处,只余许柔嘉一个在府中被他们夫妇俩捧在手心里养大,她乖巧听话,是许博的心头肉。
当初见她与白宸轩情投意合,入宫之后倍受恩宠,许博也是替她高兴的,心想着他的宝贝女儿终是觅得了一个好归宿。可不曾想,她才入宫为妃一年多呢,就遇上了这等横祸。
初听得女儿失踪的消息,他家夫人已经哭得昏过去几回了,如今还在府中卧床静养。他更是被激得旧病复发,频频咳血,这才两日便憔悴如斯,竟是给他自己一种也要命不久矣的感觉。
“朕也只能盼着她平安无事了,丞相放心吧,倾朕之力,便是那绑匪逃到天涯海角,朕也会将柔嘉找回来。”看着面色惨白的许博,白宸轩叹了口气,又想起一事,转头看向一旁垂眸沉思的白晏晏身上,“还有一事,之前事忙,一直忘了提樱时有孕一事。怎么说,那也是本朝的第一位皇嗣,朕想着也该好生嘉奖她一番,皇姐觉得,封沈夫人一品诰命这个奖励如何?”
“现在就封赏?”白晏晏正低头琢磨摩柯的事情呢,听得白宸轩唤她,猛地抬头,有些不解。便是要赏,不是也该等沈樱时诞下皇嗣之后再赏要好些吗,现在就封她娘亲一个一品诰命,若是日后诞下的是皇子,那白宸轩又打算拿什么做赏赐。
“这些时日宫中事多,也多亏了她操持。再说,封赏了她母亲,也好叫她心中欢喜,更适宜养胎,不是吗?”被白晏晏看得有些底气不足,白宸轩撇开了眼。他做此打算,不过是想弥补昨晚错认的愧疚罢了。
“陛下决定便好了,沈夫人不仅教女有方,养出来的儿子还是天启的一员猛将,一品诰命,实在是实至名归。”白晏晏压住心中千万个想要反驳的话头,点了点头。反正这诰命夫人迟早是要赏的,早晚都是一样。
只是,这封赏来得突然,倒是叫白晏晏有些好奇,莫不是昨晚在未央宫,白宸轩与沈樱时之间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