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假后的早朝,白宸轩来得无比准时。朝会下来,白晏晏听徐德海与她说起昨晚陛下宿在未央宫还与沈皇后说了许久的话的时候,白晏晏能瞧见那忠心事主的太监总管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刚出昭阳殿大门,便又瞧见了垂手站在一旁候着她的许博。
白晏晏叹了口气,遥想人家话本里的丞相都是年轻有为,不仅有惊世之才,还有一副年轻貌美的好皮囊。可落到他们的丞相大人身上,虽说许博年轻时的确生得眉清目秀,不过如今年逾四十,怎么也不能称一句美少年了。
与这样的丞相议事,也不怪她白晏晏提不起兴趣来。
“陛下在上书房等我们,还请殿下与老臣一道过去。”许博拱手朝白晏晏做了个礼,饱经沧桑的脸上此刻一脸的憔悴,也不知道,他是知道了自家女儿失踪,还是自家儿子重伤的事情。
说起来,白晏晏此刻还真是有点同情许博,好好一个元宵节,本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却不想他就此失了一个女儿不说,儿子现在也还躺在瑞康王府,要死不活。
“听说,殿下收了老臣的逆子做面首?”白晏晏还正在同情许博的悲惨遭遇,不自觉就落后了几步,才走完昭阳殿外的台阶,突然听得走在前面的许博发问,问得这般猝不及防,叫白晏晏不知如何回答。
不是说好了要做好保密工作的吗?这才几天呢,就叫她最害怕知晓的那个人知道了。
“老臣那逆子,素来不听话,也没什么本事,若是去了长公主府里,只怕会给殿下添乱。”走在前面的人语气不疾不徐,叫白晏晏听不出半分头绪。
“丞相说笑了,许公子自幼便才冠帝都,这些年在宛州经商也有大成,如今还是宛州商会的会长,怎么能说他没什么本事呢?”白晏晏也只敢一路跟着许博,随着他的话说。
她分明还对许越泽什么都没做呢,怎么现在见了许博便半分底气都没有了,俨然一副媳妇见公婆的架势,若是一直这样还怎么了得,日后再在朝上起了争端,她不是都不能力战群雄,与许丞相争个高下了吗?
“殿下也知道,那逆子还算有些本事啊,”许博终于顿住了步子,转头看着白晏晏,依旧是一脸的憔悴,声音却带上了寒意,“既是觉得越泽是个有本事的人,殿下又何苦将他困在春闺之中,平白将他大好的年华耽误了呢?”
“丞相的意思,是本宫将你家公子耽误了?”听许博这么说,白晏晏有些不高兴了,且不说她算得上是许越泽的救命恩人了,当初可是他们家许越泽自己求着要做她面首的,何况,她还没嫌许越泽耽误她呢,怎么就先被人嫌弃上了。
“丞相可知,当初在万花楼,可是你家大公子自荐要做本宫面首的,本宫看他求得恳切,便只好应了。”将手拢进大袖里,白晏晏越过许博,继续往上书房的方向去。
“你……你们竟然带陛下去万花楼那种地方?”许博怎能不知道万花楼是什么地方,之前只听人说他家儿子求着去做了长公主的面首,却不想,他们竟然去了万花楼?白晏晏便也算了,他们怎么能将小皇帝也往那种鱼龙混杂的花街柳巷里带?
“咳咳——咳咳咳——”白晏晏刚想再堵许博两句,还未开口,却被身后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声打断。
转身便见了许博弓着身子,一手掩面,咳得颇有几分撕心裂肺,牵动全身都在颤抖。
“丞相,你没事吧?”见状,白晏晏想要上前去扶,又不知道该如何去扶,等许博好不容易直起了身子,见他迅速掩住了袖子,白晏晏微微皱眉,“还是先找太医过来瞧瞧吧。”
便是他迅速遮住了,白晏晏却还是瞧见了,那云水白的大袖上,斑驳的血迹。难怪今日许博看着如此苍白憔悴,竟是生病了的缘故。
“无妨,微臣的身子,微臣自己清楚。”许博叹了口气,望向白晏晏,眼中少了平日里的锋芒,倒是有了些老态,“我那儿子,心思太重,这些年在外从商,常常一年到头家都不回。我知道并非他不孝,只是他碍于身份,害怕回来只会给我们招麻烦。日后若是真进了公主府,只怕殿下也会麻烦不断。”
“你是真担心我?”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得许博与她这般说话,白晏晏微微一愣,“有麻烦也无妨,本宫素来最不怕的便是麻烦。”
“殿下自小便不爱听微臣的话,”许博笑了,牵动那略有了几分血色的唇,“微臣知道殿下擅长解决各种麻烦,只是,有些麻烦,不是能避免的话尽量避免的好吗?还是说,殿下真看上微臣家的那个逆子了?若是这样,倒也是那逆子的福分。”
“本宫会劝他回丞相府的,”看着许博的笑,白晏晏突然觉得有些眼眶湿润了,转头不再去看许博,只催他前行,“快走吧,不是说陛下还在上书房等我们吗?”
“殿下一心为着陛下和江山,却也是时候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情了。”彻底掩好了袖子上的血迹,许博先迈开了步子,却走得不疾不徐,“想想你与陛下都是微臣看着长大的,如今陛下已经龙御四海,还有了子嗣,殿下也该将心收回自己身上了吧,早些招个驸马,我们这些老骨头还能替殿下多多参详参详,再拖下去,只怕哪日我们便等不了了,喝不上殿下的喜酒,日后泉下见了先皇,也无颜交代啊。”
“丞相说什么话,你如今正值盛年,哪里那么容易就去见了先皇,”白晏晏跟上了他的步子,微微仰头去看这个与自己斗了那么久的丞相大人,也不知他今天为何在她面前作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若是觉得泉下相见,无颜交代的话,丞相以其在这里催婚,倒不如想想如何让自己多活些时日来的实际。”
在她的记忆里,这个自称年事已高的丞相大人,可是比她还活得久的,她虽后来嫁去了漠北,却也时有从漠北人的口中听到过关于这个许丞相的只言片语。那之后没了她的压制,称老的许丞相更是在朝堂上风生水起,完全取代了她的位置,将他们年轻的帝王辅佐得有模有样,哪里像如今这般摆出一副自己死期将近的模样。
“唉……”听白晏晏这般说,许博也只能长叹了口气。他倒是想活得长久,可是家里出了这么两个不叫他省心的孩子,他便是不被许越泽气死,也早晚要被他那个平日里看着乖巧,却时有惊人之举的女儿给吓死。更何况,如今宫中的这两位小祖宗,也都不叫他省心。
“之前丞相说起过陛下亲政之事,当时也是本宫火气太大,未能好好与丞相和众臣商议,”前面便是上书房了,拾级而上的白晏晏停了下来,“等手头上的事情都解决了,不妨挑个时候,约几位顾命大臣在丞相府上一聚,重新好好谈谈这件事情。”
先皇薨逝前,曾将白家的江山托付给了以许博为首的五位顾命大臣手中,之后又当着顾命大臣们的面,托付了白晏晏一遍。那些老臣,个个都是看着他们白家姐弟长大的,虽然并没有每个都任要职,却也是朝中数一数二说得上话的。
从前白晏晏只觉得,这些老臣都是见不得她好,尤其是以许博为首的,但凡是她有些什么想法,他们都要跳出来指责反对,也因此朝中见风使舵的人们渐渐分成两派,一派站在她这边,另一派便秉承了许博和几位老臣的意志,将反对她进行到底。
如今再仔细想想,或许,从前的自己,对许博,对那些老臣的看法,也有偏颇的时候。
“殿下能做此想,实则是天启之福,是陛下之福啊。”许博拢着袖子轻轻地笑,眼见白晏晏因着自己的两句话又要发脾气了,忙继续说道,“微臣的意思,是陛下此时虽还年幼,却也该趁着殿下还身在朝中,趁着我们几个老骨头都还未倒下,好好亲政历练历练。”
“品性天成,可是,能力和手腕,却是需要磨练的。”抬眼看着前面的上书房,隐隐还可看见窗边桌案前在批复奏折的白宸轩,许博缓缓舒了口气,“陛下不同于寻常人,他拿江山做历练,若是出了岔子,以他之力尚难妥善处理,那时候不就需要殿下之力了吗?若是久不亲政,等日后殿下无心朝政或是要顾及府中了,才突然放手,叫陛下措手不及便也罢了,那岂不是在拿天下的安稳开玩笑吗?”
“丞相这些话,怎早没叫本宫知晓……”说到此,白晏晏面上一红,便也没有再说下去。哪里是许博不叫她早些知晓,是从前自己根本没给许博说这些的机会罢了。
“现在听到,也不算晚啊。”许博看了她一眼,又抬头去看白宸轩,“如今,便是陛下的一场历练,也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处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