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得自己跑回去。
南郊因着多山丘洼地，住户不多，行了半个时辰，顾少渊才到了官道上。
彼时天气晴好，冬日的太阳也不算毒辣。他倒是不介意走回去，只是，那殿下还要去大理寺报案呢，他这个大理寺卿若是叫她久等了，终究是不好。
本想搭个便车，只是南郊出入的人不多，除却些百姓们赶着的牛车外，他也实在是无车可搭。倒是老百姓们瞧见这一身绛紫官袍的老爷在这尘土飞扬的官道上走得自在，颇为稀奇。
细细将之前的事情回想，顾少渊也找不出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墨鸦，要叫他这般对付自己。
莫不是因着早上撞见的他越矩的举动？从前自己做什么，墨鸦都只是看着，似乎还挺乐得让他们俩凑到一起的，今天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又在官道上走了片刻，终于见得有马车缓缓而来，宝马香车，一派富贵，顾少渊瞧着马车上并没有熟悉的家徽，还迟疑只要不要叫停，谁成想，那马车却行至自己面前，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这位大人，我家主子来问，为何独行于此，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车门推开，探身出来一个穿戴的颇为珠光宝气的小丫头，说起话来却是恭敬的口气，竟是给人家中做奴婢得。
“承蒙车里的大人关心了，下官并未遇到什么难处，只是路上失了车马，现在要徒步回城。”连丫鬟都穿得这般华贵，顾少渊一时间虽猜不出车中人到底是谁，却也知道并非等闲，拱手朝着马车里作了个礼，“有劳大人停车询问，下官无碍，大人先行吧。”
“既然失了车马，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与本宫一道同行吧。”小丫头转身问话，车里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自称本宫，却并没有多大的年纪。
那称呼叫顾少渊微微一顿，如今这天启，能自称本宫，又能驾车出门的女子，实在是不多。他忙拱手作礼：“微臣谢过大人的美意了，只是微臣一身风尘仆仆，实在是不该脏了大人的车驾，请大人无需挂怀，先行一步吧。”
“这位大人，本宫的马车里又并非只坐你我二人，实在是不必如此避嫌，进城路远，你着了一身官袍走在路上，实在是……”一面说着，车里说话的人已经掀开了马车的窗帘，探出了身子，等目光落在顾少渊脸上时，愣了一愣，随即欢喜地叫了一声，“庭筠哥哥！”
那一声清脆悦耳，听得顾少渊心头一紧，转头看着车窗前一脸欢喜的女子，眸子里的情绪几般变化，终于还是拱手朝着那人行礼：“在下大理寺卿顾少渊，主子怕是认错人了。”
“怎会……”女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精致的小脸上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随即，便又换上了小脸，“顾大人快些上车吧，本郡主还赶着入宫去给陛下和姑姑请安呢。”
这一次，顾少渊没有再推辞，应了一声谢，便上车了。
一路无话，那自称郡主的女子也只是托腮坐在桌边，一个劲儿地盯着坐在车门边的顾少渊瞧。
等马车行至大理寺门前，顾少渊下了车，躬身朝车里的女子行了个大礼：“微臣多谢郡主的车驾。”
“你既然谢本宫，总该准备点谢礼什么的吧？”那着了一袭娥粉色描金长裙的女子也不走，干脆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看着在自己跟前躬身行礼的顾少渊，唇角上扬，带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憨态可人，“看样子顾大人是认出本宫是谁了，对么？”
“先前未曾识得临平王府的家徽，是微臣眼拙，还请瑶光郡主恕罪。”
封地在青州的临平王苏绍远，是先皇后苏如卿的侄儿，苏皇后长兄的儿子。苏皇后是苏家老爷老来得女，她五岁时，侄儿苏绍远便出生了。而如今眼前这个瑶光郡主，便是苏绍远最宝贝的女儿，当今长公主殿下的亲侄女。
顾少渊拱手俯身告罪，一旁瑶光郡主见了，伸手去拉他：“我说着玩的，庭筠哥哥别多礼啦，十二年不见，若不是你这双眼，我都要认不出来呢。”
“郡主认错人了，微臣叫顾少渊，并非……”被她拉住手臂，顾少渊也不敢挣脱，并不敢抬头去看她，“并非郡主的故人。”
一晃十二年，哪里还有什么故人可寻。
“可是……”
“顾大人可叫本宫好等。”瑶光郡主的半句话，被从大理寺出来的白晏晏打断，她抬目先是瞧见了顾少渊，接着便看到了还拽着顾少渊手臂的女子，一身锦衣，头上也是琳琅步摇满坠，那发间的宝石在阳光下分外耀眼，白晏晏眯了眯眼睛，顿住了步子，“阿璃，你怎么来了？”
“啊，阿璃给姑姑请安。”转头瞧见门中出来的人，瑶光郡主蓦然放开了顾少渊的手臂，晃着满头的珠翠，欢喜地提裙往白晏晏处去，一把便挽住了白晏晏的手，“阿璃是奉爹爹之命，来拜见皇帝陛下和姑姑的。爹爹说，阿璃大了，是时候跟着姑姑学学规矩了，免得日后出去，丢了爹爹和姑姑的脸。”
“你爹叫你来跟本宫学规矩？”瞥了一眼已经垂手站在一旁的顾少渊，白晏晏挑眉看着这个她钦封的瑶光郡主。
想当初，她爹苏绍远还在帝都的时候，便时常带着才五六岁大的她逛遍了帝都，苏绍远似乎很喜欢她这个小堂妹，等她再大一点，便什么花街柳巷，鱼龙混杂的地方都要带着她。白晏晏小时候翻墙偷窥的行为，多半还是苏绍远教的。
苏若璃只比白晏晏小一岁，她娘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了，苏若璃是苏绍远一手带大的，他倒是没有再娶，只是时常领了两个小丫头往那些热闹的脂粉地跑，如此次数多了，先皇只怕自家女儿要给带坏了，匆匆封了他一个临平王，便远远送去了青州。
一走近十年，再见苏若璃，都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学规矩是其次，我爹他说，要跟姑姑学学御夫之道才行。”苏若璃说着说着，低着小脸偷笑，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其实这次侄女来帝都，是想来寻个如意郎君的。爹爹说，姑姑眼光向来很好，定能好好帮若璃参详。”
“也是该到了婚配的年纪了。”白晏晏面上笑得和蔼，心中却是苦，自己比她还长着一岁呢，长公主驸马都还没有着落，苏绍远倒好，还给她送来这差事，“你且慢慢寻吧，这邺水城里的王公子弟，但凡是你瞧得上的，姑姑替你做主便是。”
“姑姑此话当真？”得了白晏晏的话，苏若璃喜笑颜开，姑姑果然是疼她的，也不负从前她们一起逛遍青楼的情谊，“真的看上谁姑姑都能做得了主？”
“自然是做得的，你只管找便好，”白晏晏垂目想了想，这帝都里住着的，都是她的臣子，苏若璃生得美，身份又不低，有她这个做长公主的姑姑撑腰，那还不是想嫁谁就嫁谁去，“或者本宫改日设宴将京中尚未婚配的王公子弟都叫到府上，给你慢慢挑。”
“不需得这般麻烦，侄女眼下便有个瞧上的，只是还未问过他的意思，”白晏晏一番好意，苏若璃却是摆了摆手，一双玲珑的大眼睛忽闪，直往顾少渊身上瞟，“若是问过他的意思，到时候还请姑姑为我们做主才是。”
她虽未明说那人是谁，可是那般动作已经太过明显，白晏晏扫了顾少渊一眼，见他目光躲闪着低下了头，顿了一顿，便点头应了：“若是他也喜欢你，本宫定然替你们风光大办，不叫你受半分委屈。”
——
苏若璃决定在长公主府住下之后，便匆匆拜别了白晏晏，乘车进宫去给白宸轩请安去了。
白晏晏与顾少渊一同进大理寺立了案，等出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白晏晏来时坐的是大理寺的车马，现在回去却不愿意坐了，非要自己走回去。墨鸦无法，只能一路陪她。
“殿下若是觉得小郡主吵闹，让她去西郊行宫住着便好，何必留在府中。”看走在前面两步的白晏晏默然不语，墨鸦低低叹了口气，自那小郡主出现后，白晏晏的心情似乎就不太好。
“她父亲将她托付与我，我怎能叫她去行宫住着……”白晏晏颇为苦恼地叹了口气，顿了一顿，转头看墨鸦，“我可以叫她去行宫住吗？虽说那边一直有人看护着，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太妥当？”
“府中本来就事多，郡主若来住，只怕又照顾不周的地方，哪里比得上西郊行宫自在？”说是西郊行宫，不过是与皇城隔了几道墙而已，那地方布了满园的水，夏日里专供皇室去乘凉。
“如此说来，倒无不可……”抬手揉了揉眉心，想到先前顾少渊的神情，白晏晏终还是叹了口气，“算了，应都应下来了，再叫她过去也是麻烦，便叫她住兰音阁对面的那座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