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晏晏又开始觉得头疼了,抬手按了按眉心,再抬眼也未见那顾少渊常揣着的笑,还正好对上他一双颇为认真的眼。
“微臣并未与殿下说笑,微臣待殿下之心,日月可鉴。”顾少渊说罢,终于还是垂下了头,想了一想,“微臣也知道自己无权无势,身份卑微,根本配不上殿下。”
“只是,蜉蝣生于微末亦可在朝暮间期盼长久,微臣所求,只盼能常伴殿下左右而已。”早些时候做了那等情不自禁的事,如今若还想留在她身边,那点心思哪里还藏得住。倒不如,赌上一赌。
“你说,要本宫将你作驸马的人选来考虑?”他虽不似许越泽那般能说会道,也没有兰城那般决绝热烈,却也句句真诚,白晏晏坐直了身子,“你可知,本宫选驸马有何标准?”
“你说你无权无势,身份卑微,本宫自己便是权势滔天,连今上都要忌惮本宫几分,本宫不需要权臣贵族。”她的驸马,不需要是权臣,甚至不能是有权势之人,她本已是权倾朝野,再与权重之人结合,白宸轩第一个不答应。
“本宫只想要一个,可信赖,可托付之人。他须得知我,懂我,最重要的是信我。”白晏晏抬眼看他,这一次,没有了先前的慌乱,“顾大人信本宫吗?”
她有次一问,顾少渊抿唇笑了,不答话。
若是不信,这身家性命都敢交付,若是信,却偏偏又有千般万般的难处不敢与她说。
“顾大人还是好好做你的好官去吧,别与本宫纠缠不清。”顾少渊是好官,这不是她说的,帝都老百姓都那么说,这本该坐镇大理寺断案的好官,最近总是因着她牵扯进这些古怪的事情便也罢了,现在还来说什么要作驸马的人选。
她只怕日后真将顾少渊耽误了,朝臣们骂她便也罢了,百姓们也都来埋怨她就不好了。
“殿下放心吧,微臣不会与殿下纠缠不清的。”听白晏晏这样叹气,顾少渊的笑意更浓了,他不与她纠缠不清,他们之间必定要是那清清楚楚的男女关系才行。
两人这说了一路,马车停了,南郊到了。
“顾大人是个通透的人儿,必然能很快勘破这个情障,”临下车了,白晏晏还转头压低声音安慰,“今早的事情,就当本宫是醉了,什么都未曾发生过,顾大人放心吧,本宫不会降罪于你,也无需得你自责。”
说完,便提裙跳下了车,步子倒是比先前上车的时候轻快了。
说这么多,原来是以为他这番肺腑之言,只是为了弥补先前的过错,想要负责吗?顾少渊跟在她身后,垂目苦笑。
这表白之事,兰城虽然决绝,她却也尽数领会了,更别说许越泽那番花言巧语,她也十分受用地听了,他们都做得那般容易,怎么偏偏到了自己这里,越矩的事情也做了,不该说的掏心窝子的话也都说了,她却并没当回事一般。
就那么想要与自己撇清关系。
——
他们来的是一个建在低洼里四面环水的小院落,白晏晏初下车见着眼前雾气蒸腾,一树樱花繁盛的情形,只觉身临仙境,心中盘算着,等此事尘埃落定,将这小地方占为己有,如这般天寒之时来赏花,也是一种风情。
屋里锅碗瓢盆俱全,水缸里还剩了半缸水,清澈鉴人,并无浮物,应该是最近才注的。
灶里的碳,床上桌上的灰,院子里的痕迹。可瞧见的,不过都是些能证明这个地方前几日应该有人住的证据,却没有什么能证明许柔嘉在这里出现过,到现在似乎都还不能断定,许柔嘉是死是活。
“若真是那和尚与娘娘来过此处,想来娘娘必然未曾受到胁迫,暂时还算安全。”一同与白晏晏将院落里里外外转了一圈的顾少渊得出的是与她不一样的结论。
“两间卧房里都有褥子和枕被,一边还有铜镜和木梳,想来这里至少住了个女子。若是那和尚绑了贵妃来,还特意为她备了铜镜和梳子,想来也是礼待贵妃的。”将自己看到的说予白晏晏,顾少渊有抬眼看了看那落英缤纷的树下,“院子里有炭火的灰烬,那树下墙根也有,石桌上有油印,想来他们在那里用过餐,和尚不吃荤,却还特意备了油荤,大约是害怕贵妃吃不惯。”
这后者也不过是顾少渊的猜测,且不说那和尚到底是不是真和尚都未可知,不过,瞧着这屋子被打理得很好,半点看不出有人挣扎或是受迫害的痕迹,想来贵妃娘娘的确还是安全的。
“这么说起来,那许柔嘉没吃什么苦头?”听到顾少渊的结论,白晏晏倒是有些泄气了,好不容易她被绑架了一回,怎么听起来跟寻常过日子一般舒坦,完全不是被绑人质该有的待遇,她怎就能有这般好运气。
“若是这样,那和尚绑她作甚?”微微蹙眉,白晏晏脑袋里冒出许多想法,等抓定一个时,脸上一喜,笑得阴险,“莫不是,那许柔嘉是与绑匪串通好了的,想要佯装绑架,趁机出逃?”八壹中文網
若是趁机出逃,就算不是打算要与什么情郎私奔,也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管是什么秘密,将这个发现说予白宸轩,保管叫他尝尝什么叫被至亲至爱背叛之痛。
“殿下若是这般与陛下说,陛下只怕要怀疑殿下从中作梗了。”白晏晏的表情不掩,光看顾少渊便都猜到了她的想法,现下院子里其他人都离得远,他说话便也不似平日里拘束,只小声提醒,“那般不利贵妃的揣测,是万不能让殿下说予陛下听的。”
“唔,你说的有道理,本宫自会提点人去说。”得顾少渊提醒,白晏晏点点头,她想扎白宸轩的心,却也不该去做扎上他心头的那颗刺,免得到时候溅自己一身血,这种倒霉事,让别人去做便好了。
“殿下何不如说话藏头露尾,叫陛下自己去揣测。”顾少渊苦笑,这种事情,白晏晏去说不合适,可旁的其他人又有谁敢去说,随便一句,都是惹怒龙颜的杀头大罪。
才提点完,顾少渊便也觉得自己这般做,似乎是在帮着白晏晏算计当今圣上,实在是有些不妥。好在,白晏晏听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倒是十分开怀,盘算着明日进宫就将这些藏头露尾地说予白宸轩,叫他又是心焦又是猜疑不定地过上几日。
待将此处探了个遍,确定再无什么线索之后,白晏晏便叫人封了,只余了大理寺的人在这附近再打听情况。
不过,这山洼里的小院藏得颇为巧妙,方圆几里内也嫌少有人烟,只怕也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临走时,才见有个穿绯色官服的人急匆匆地赶来报道。
“微臣司徒云接驾来迟,还请长公主殿下恕罪。”门口的石桥上,他撩了袍子就噗通跪地,倒是半分不嫌硌得慌。
“这位便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吧,本宫曾在朝会上听人说起过你。”见到来人,白晏晏笑容可拘,“司徒大人秉公执法,刚正不阿,能得你做大理寺少卿,实在是陛下的福气。”
司徒云是顾少渊上奏举荐的,他原是邺水衙门的通判,还在衙门做事时,便被人戏称做:铁面判官。只因着这人办起案来不通人情,京中多贵胄,对他颇为头疼。
好不容易听到他要调任的消息,那些贵族都松了口气,还想着他怕是要去祸害其他地方的人了,却不想,前脚出了邺水衙门,接着就进了大理寺,现在,只怕头疼的人要更多了。
这不,才刚上任没多久,白晏晏就瞧见好几道参他的折子。
“能为陛下效力,能得殿下提携,实在是微臣的福气,微臣必当鞠躬尽瘁,以报皇恩。”说完,还又重重磕了个头。
白晏晏瞧着这一磕头上都有印子了,忙叫他平身起来,再瞧见一张老实巴交的脸,她更欢喜了:“听闻司徒爱卿往日便有铁面判官之称,如今大理寺中一个顾青天,一个铁面判官,二位大人若能事事明察秋毫,则是我天启百姓之大幸。”
这话说得那司徒云眼眶一热,又要撩袍子下跪了。
白晏晏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扶,余光瞥见身旁绛紫色的衣袍,没由来地就顿住了手,生生又受了司徒云一大拜。
“这里还有些审查收尾的工作,便劳烦司徒爱卿费心了,本宫先于顾卿家回趟大理寺,瞧瞧通缉令准备得怎么样了。”眼看着司徒云果然是禁不得夸的,再夸下去只怕她受得住连连的大礼,那司徒云的脑袋也受不住那样掷地有声的磕法。
当即言罢,招呼了顾少渊就往马车处去。
等到马车处时,才发现墨鸦已经到了,撵了大理寺的衙差,自己坐在马车前当期了车夫,见他们过来,轻轻跃下,替白晏晏放好脚蹬,打开车门。
“启禀殿下,大理寺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墨鸦先前去了大理寺,两位主子都不在,他奉长公主令而来,办起事情来就十分顺遂,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大理寺承蒙长公主照顾,衙差们对他也是分外热情。
“既已妥当,殿下还要再去一验吗?”见白晏晏上车,顾少渊问了一句。
“自是要去的,只是本宫这次去,是要去报案的。”白晏晏点了点头,她适才想起了先前在许博面前编的那套谎话,现在许博还在哀痛他的爱子和爱女,脑子里一团浆糊。等他理清了,势必要去大理寺问问的,未免穿帮,她还须得去大理寺立个案,做个样子。
顾少渊不知她要报什么案,便也只是应了一声,刚想随他身后进马车,却被一旁的墨鸦拉住:“此去大理寺,若是被人看见顾大人与殿下同乘,指不定要传出多少流言,为着殿下的声誉,大人还是避避嫌吧。”
“这……”避嫌是可以,可是来的时候只这辆马车,不要他上,是要他走回去?
“不走?”已经安坐的白晏晏见顾少渊迟迟未上来,掀开车帘探出头来看顾少渊。
顾少渊刚待开口,瞥见墨鸦皱眉看着自己,便拱手朝着白晏晏作了个礼:“殿下先行,微臣还有事要跟司徒大人交代,随后便到。”
白晏晏本说等他便是,话还未出口,墨鸦已经麻利地关了车门,驾车扬尘而去。
看着远去的马车,有看了看小院外为数不多的马匹,顾少渊叹了口气,今日他是真要自己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