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晏晏发现,来人根本不在意她,一颗杀心全扑在顾少渊身上。
偏偏顾少渊只想逼退他们,百余招下来,心有顾忌的人自然便招架不住了。
屋外依旧是缠斗声,白晏晏见顾少渊占了下风,也顾不得其他。
欺身上去,手中的玉簪作短匕,与顾少渊一起迎敌。
顾少渊没想过杀人,至少,在能将他们生擒或是逼退的前提下,他并未打算将他们全数置于死地,尤其是他还发现这些人都是冲着他而不是白晏晏来的时候。
只是,这白晏晏徒然一插进来,顾少渊便有所顾忌了。
他受伤了不要紧,他却不允他们伤了白晏晏,这一下,出招便也比先前凌厉了。
要顾及白晏晏,他便不能久战,十数招下来,长剑已经插到了其中一人腹中。顾少渊凛然抽剑,溅了一身的血,染红了身侧白晏晏的衣。
偏偏这人还不在意,手腕一转正好夺了那人的剑,挽了几个剑花,便朝一边另外几个人去了。
顾少渊第一次见白晏晏的剑招,从前她也在府中舞剑,规规矩矩,是最初玄机老人教他们的那种。可此刻实战,白晏晏的招式,便大变了一个样。
毒辣,狠厉,招招直逼命门。偏偏还太过绝烈,一味进攻,都不求自保。
这大约才是墨鸦真正交给她的招数,每一招都是杀招,是墨鸦做杀手时用到的。
顾少渊有时在想,那个曾在天网做杀手,后来又成了长公主殿下的侍卫的墨鸦,真的还是山中的玄机老人时常提起,会下山偷鸡,上山抓鸟的那个孩子吗?
得了剑,白晏晏更是不迟疑了,招招都想早点将这些刺客杀了,免得饶人安宁。
来行刺的人,本是想要避开她的,如今她这般逼人,避之不及,偏上头又吩咐定然不能伤了那公主,见一个同伴死了,迟疑间想要逃,白晏晏却不给他们机会。
刺客旋身一退,白晏晏欺身上前,手中的剑下一刻便要刺穿对方胸口。
握剑的手腕被轻轻拉了一把,停顿之间,另一把剑已经贯穿了刺客的心口。白晏晏被抓着她手腕的人旋身一带,踏出去几步,避开了一腔的鲜血。
顾少渊将她挡在了身后,这次,招数再没有犹豫,十数招,跟前便只剩了四具尸体。
一身青灰色的长衫上尽是暗红的血,顾少渊收剑,见白晏晏正抬眼看着他。
“他们是冲我来的,我去助墨鸦他们。”垂目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顾少渊提剑出门去了。
白晏晏看着他的身影,微微蹙眉。他本不欲杀人,却为了不让她杀人,所以将人全数杀了吗?
换做从前,白晏晏是不介意的,她杀也好,他杀也罢,都不过是铲除刺客罢了。可是今日才听了慧然大师那句话:命债须得命来偿。
她此刻突然有些迟疑了,自己从前是不是,真的杀人太多了些?
见屋中人未得手,外面的人也不恋战,寻了空隙逃的逃,白晏晏推门出去的时候,便见了楼下客栈大厅里横七竖八几具尸首。
这件事情,惊动了青云城衙门,等白晏晏将县令交代了,又叫人安抚了店家,打点出门时,天已大亮。
“顾大人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处理吗?”白晏晏勒马,独不见顾少渊人和马匹。
“启禀殿下,顾大人说他先行一步,不与我们同行了。”墨鸦催马上来,早在白晏晏还在和青云城县令说话的时候,顾少渊便先走了。
墨鸦没有阻止,昨晚的刺客是冲着顾少渊来的,被截杀之人没有留下半分线索,可是,他们的招式和风格,墨鸦却是认得。这些,都是天网的人。
他不知道顾少渊到底得罪了谁,叫那些人明里暗里都要害他。可是,他知道天网杀手的厉害,这一击未成,必然还会再来,顾少渊走,是不想牵累白晏晏,墨鸦对此行为十分赞同。
“走多久了?”白晏晏看着墨鸦,默了默,才问了一句。
“大抵半个时辰了吧。”
白晏晏没有再说话,扬鞭打马,朝着顾少渊走时的方向追去了。
墨鸦大约是看着他走的,或者,他走的时候定然是告诉了墨鸦。
他们都知道顾少渊走是害怕下一波的杀手牵连白晏晏,可是,墨鸦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及时来告诉她。
白晏晏对此很生气,气顾少渊的不辞而别,也气墨鸦的自作主张。
——
从青云城出来,数十里。顾少渊勒马,到湖边歇息。
他并未走官道,绕了山脚下的小道,因为害怕白晏晏追上来。
湖水青碧,此时为时尚早,又因为偏远,并无人烟。
看身手,那些应该都是专业的杀手,有人雇凶杀人,顾少渊却不知道是什么人会有这样的打算。他做大理寺卿两年,确实得罪过一些人,却也说不上是有这般深仇大恨的。
这样一来,要杀他的,便只有两类人了。
一个是那日未能谈拢的云从容,另一个,大约是识破了他身份,要将余孽斩尽杀绝的人。
这山脚下的湖无波无浪,光平如镜。
顾少渊鞠了一捧水洗脸,看着水中倒影。
比起父王顾浔,他长得更向母亲一些,只这双眼睛,墨色沉如夜,这些年敛了心性,看着越发像记忆里父王的模样。
十二年了,他苟且偷生,从通判到大理寺,一心想着为父王翻案,到如今却半点眉目也无,还惹上了这般麻烦,实在也是自己没用。父王若是泉下有知,大抵该失望了吧。
犹自婉叹间,水波晃动,抬起头来时,一抹黑影擦着水面朝他逼近。
以此同时,四面皆有人影聚拢过来。
顾少渊并不惊讶,起身之间,长剑出鞘,剑影晃动,轻巧地躲过一击,手腕翻转,无所顾忌,招招致命。
先前知道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顾少渊倒是松了口气。他故意来此湖边休息,也是想将他们引出来。一击不成,他们必不会善罢甘休,否则回去无法复命。
今日在此,他与这些杀手的命,只能留下其一。
顾少渊的剑,是玄机老人教的。当初他初到宛州,无所仰仗,是玄机老人将奄奄一息的他捡回了山中。
玄机老人曾说,他纵是将毕生绝学传给顾少渊,顾少渊也难有大成。心中有顾忌,手下有慈悲。这样的人,握得住剑,杀不了人。
来的有七人,皆一身黑衣,黑巾覆面,因着先前折了十个人,此刻除了任务,还各个心怀恨憎,出招狠厉。
顾少渊剑再快,却也挡住四面八方来的攻击。
百余招下来,其中两个人折了性命,顾少渊也一身是伤。
青碧的水,染了一片血红,分外刺目。
顾少渊提剑退到了小路旁,看着围拢过来的五个人,橫剑在身前。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走得时候,都没有道别,还未曾告诉过她,他们的确见过,早在十二年前远远一瞥,他便将她铭记在心。
如今,千言万语都未曾说出口过,自己却怕是没有机会了。
五柄长剑刺过来的时候,顾少渊下意识地挥剑去挡。
长剑相击,顾少渊挡下三剑,剩下两柄剑一左一右,插入他腹中。
痛到麻木间,眼前冷光一闪。
劲风拂过,眼前的五柄剑齐齐被斩断。
从身后树上跃下来的人一袭青衫烈烈,一柄长剑将杀手们的剑斩断,寒光一转,又朝五人刺去。
将杀手们逼退,来人橫剑挡在了顾少渊面前。
被逼退的人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皆有些迟疑。
手中武器已废,面前的人又是不能杀的,一时间都不知进退了。
“滚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他的命,本宫保了,若要再动手,别怪本宫不客气。”白晏晏垂下剑,冷眼看着跟前迟疑的人。
昨夜便觉得他们顾忌她,如今看来果然没错。
水波晃动,五名杀手终于还是走了。他们只不过是奉命行事,出此变故,还须得回去禀报才行。
顾少渊腹上中了两剑,此刻血流不止,他倚着树,看着这个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人。
“殿下……”分明故意绕了小道,她怎么找来了,而且,还是一个人来的。
“墨鸦他们在后面,这些人有后援,他们在清理。”白晏晏垂目去看地上那五个人丢下的剑柄,打磨光滑,没有半分暴露身份的痕迹。
“之前本宫便问过你,你信不信本宫?”她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靠在树下的人,“当时你没有回答,如今看来,你大约是半分都不信本宫的。否则,为何要自己先走。”
“殿下……”
“不过,你不相信本宫也是情有可原的。我若是你,也不会相信的吧。”白晏晏抬眼看着他的眼睛,“你当初说喜欢我,我不知真假,也猜不透你的目的,如今倒是明白了。”
“百余口人命,换做是我,定然是要屠了仇家满门的,隐忍至今,也是你有耐性。”伸手,将余在他腹中的残剑拔了出来,剑刃划破手心也丝毫不在意,“你说喜欢我,果然是骗我的,你想留在我身边,是想报仇吗?”
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伤口,顾少渊痛得靠着树缓缓跌坐了下去。
白晏晏蹲下身子,看着脸色苍白的人:“你做得那般好,我都差点要信了。你想要报仇,那也是应该的。我们白家欠你的,终有一日,我会还你,只是现在不行。”
这才一日,她也算是终于明白了慧然大师那句话了。
“等我手刃仇人那日,你自可找我报仇。”白晏晏伸手,将一颗褐色的药丸塞到了顾少渊口中,“现在,你还是先好好活着吧,顾庭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