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暗无天光的牢房天花板,许柔嘉缩了缩身子,眼泪早就哭没了,如今只剩麻木罢了。
是她太大意了,太年轻,人家说什么,她便都信了。
“快些吧,今天来的是大主顾,若是做不好,小心爷削你。”牢房的门口有一副地痞相的人来开门,望向许柔嘉,颇有几分不耐烦。
她理了理满是油污的衣衫,站起来往外走。
她与那珈蓝四处云游,开始那几日还算自在,可没过多久通缉珈蓝的通缉令便发得到处都是,珈蓝带着她东躲西藏,最后将她留在这边陲小镇上,说是等风头过了再来接她。
许柔嘉不疑有他,与他在这天香酒楼里吃了一顿散伙饭,沾酒便醉的她,醒来之后,便被关在了这天香楼地窖的私牢里,那个时候她才知道,那珈蓝竟然将她卖了。
这天香楼的地窖颇大,牢房数间,这些时日里,她时常有看到如她一般被下药弄晕的姑娘送进来,又被带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许柔嘉知道她们是又被卖了,好在珈蓝走的时候还算有点良心,说了她有一手好厨艺,天香楼的老板叫她一试,发现手艺确实不错,便将她留了下来,平素关在这地牢里,有特别的客人来,便叫她出去掌厨。
这几日天香楼生意大火,多半是她的功劳。
许柔嘉麻木地往厨房里去,按着天香楼厨师的安排,将一桌子菜炒了,便又被那个长一副地痞相的张三押着回地牢去。
她也反抗过,奈何自己并没有那般好本事,稍有反抗便是一顿暴打,这才几日下来,她也算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叫如坠地狱了。
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强撑什么,或许心里还有一丝期待,期待白宸轩他们有朝一日能将她寻回去。
张三是专门负责管关在地下的这些女人的,天香楼明里开酒楼,暗地里其实是宛州最大的人口贩卖聚集地罢了,宛州商道发达,与周围邻国往来频繁,来往的人多了,偶尔走丢几个小娘子,便也没多少人注意了,那些长得貌美的,多是送到了勾栏院里,或是被哪个有钱人先看上订下了,他们替他抓了买过去。
这牢里的女人关着没有超过三日的,除了这个会做菜的。
这女人是被一个和尚卖进来的,当初掌柜的见她姿色不错,出了五十两,那和尚张口就要二百两,说是她厨艺无双,掌柜的将信将疑地买了下来,好在和尚所言不假,这女人有几分手艺,否则为着那多出去的一百五十两,这女人只怕是没什么好下场。
女人既然是要长留着的,张三便也不需得谨慎伺候着不叫她哪里有损伤卖不到好价钱。这几日,张三还在寻思着,若是她真的只是被留下来做菜的,日后长长久久地在这里想来也是不指望外卖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这地牢里又只他一个守着,哪日等地牢里空了,不如寻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地牢里玩她一玩。
张三那点龌龊心思,许柔嘉早就看出来了,好在这些时日地牢里常常有其他姑娘进进出出。许柔嘉估摸了,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大约便也是她的死期了。
今日的菜都是她拿手的,十三道菜,每样掌柜的都指明了要她做,想来是店里来了大客户。不过,谁来都没用。他们尝她的手艺,又尝不出她的凄惨境地,细细想来,自己到这里几个月,尝过她手艺的,除了那个骗子珈蓝外,便只有白晏晏了。
当初醒来,她听多了身边人跟她讲白晏晏的“暴行”,便对这个长公主生出了敬佩之情,每日里怀着满腔热情给她做了她喜欢的吃食送去灵犀宫,只盼着能与她亲近。
如今再一想,便也觉得自己活该了,放着那么好的日子不去过,竟然相信一个骗子的话,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眼瞧着这地牢里最后一个姑娘都送出去了,再看着那张三靠在门外看她的眼神越发猥琐,许柔嘉隐隐觉得,今日她怕是要到头了,若是到时候张三真要强来,她一定要搭上他一条命才够本。
这这般想着,地窖的门却突然开了,平日里难得来一次的掌柜的如今提着袍子前襟,火急火燎地下来,叠着声叫张三开牢门。
还不等许柔嘉反应,那掌柜的一把抓了许柔嘉的手腕,扯着她往外面去。
许柔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他这般急躁,虽然知道必然不是好事,去也不在意,再坏,能有她现在的情况坏吗?
“她,就是她做的菜,她不是我们天香楼的厨子,只是这几日忙请她来帮工的。”前厅里围了一屋子的衙差,那掌柜的一把将她推到了他们面前,“一定是她给世子下的毒,不关我们天香楼的事。”
世子?下毒?
许柔嘉抬了一副不知所以然的表情看站在她对面抬手按在刀柄上的衙差。
“大胆刁妇,竟敢毒害东临王世子……”衙差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个着了一身粉裙的姑娘一把推开。
那姑娘来势汹汹,到许柔嘉面前时,一柄长剑出鞘,就要朝许柔嘉身上砍:“你害死了华哥哥,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那姑娘一脸的泪痕,一副痛失所爱的模样,剑却在离许柔嘉肩膀一寸的时候停住了。
“浦哥哥你别拦着我,她害死了华哥哥,我要她偿命。”扭头看抓着自己手腕的青衫男子,姑娘皱眉,泪不断。
瞧见那青衫男子过来,周围的衙差都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她下毒毒害东临王的世子,你一剑将她了结了,岂不是太便宜了她?”那被唤作浦哥哥的青衫男子面色沉郁,冷冷开口,“来人,将她给我绑了,带回王府去。”
言罢,后面几个跟着他们一道来的亲随凑上前来,就要绑许柔嘉。
周围天香楼的掌柜和伙计们都吓得不敢出声,许柔嘉愣在原地,也没有反抗,只一双眼望着那还在流泪的粉裙姑娘,颇为不解。
“有劳几位大人走一趟了,这人我们自会带回王府由王爷亲自审问定罪,便劳烦你们回去跟顾大人说一声。”等扭绑了许柔嘉,那青衫男子朝着一众衙差作了个礼,便径自带着人出去了。
全程,竟然无一人敢反驳。
等人都全走了,愣在一处的掌柜才恍惚回过神来,先前太过惊慌,此刻细细一想,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东临王家的世子今日风风火火地来,点名了要吃前几日那些新挂出来的招牌菜,他着了那个女人去厨房里做,虽然全是她做的,却是一屋子厨子盯着的,她哪里有下手的机会。
这世子也是,一桌子菜都吃完了要走时,才的一声说倒就倒。
他一倒,那粉衫子的姑娘就哭,边哭便说这酒楼下毒,毒害的还是世子殿下。
酒楼本就热闹,这么一闹,客人一哄而散,没多久官差却来了。
那中毒的世子早被抬走说是要送医馆抢救了,那粉衫姑娘便一直闹,那青衫男子则摆了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逼得掌柜的只好将那做菜的女人交了出来,本以为官差都来了,大抵是要过堂审上一审吧,没成想东临王府的人就这么连着那做菜的女人都一起带走了。
偏偏,他们也便罢了,那些衙差都好像害怕那个青衫的煞神,只由着他将人带走。
“你们一向好好做生意,怎么就招惹上了那样的人?”等人都走了,要收队回去的衙差老王留到后面,问掌柜的。
天香楼做的生意,他们府衙多少知道些,这些年上下都没少拿好处,自是熟识。
“我也实在是不知道啊,还以为是桩大买卖,却不想闹成了这样。”那是东临王的世子啊,若是他来了天香楼,以后靠着这个噱头,天香楼都能在宛州火上许久呢。
如今倒是真的要火了,若是那世子死了的话,即便是推出去了那个做菜的女人,他们天香楼也是开不下去的。
“那世子我们叫人跟着去医馆了,你如今也只有烧烧高香,拜拜菩萨,求菩萨留他一命,否则,东临王若是追究下来,只怕要将你这天香楼都端平了。”
那镇守滨州的东临王,出了名的护子。他是他的心头肉啊,若是折在了这里,他们整个城,整个宛州都怕没好日子过。
听得老王的一句话,那掌柜的终于撑不住,白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
许柔嘉被两个着了白衫的人扭着手出了天香楼,那粉衫的姑娘一路都在哭。
她与青衫的男子走在前面,许柔嘉便瞧见她一直不停地在抬手抹眼泪。
走了百十步,转头便到了医馆。
一屋子的人早就被遣了出去,守在门口的亲随们见他们来了,俯身唤了一句:“祁连将军,林小姐。”便放他们进去了。
医馆里没有大夫,医案上躺着个人,一身天水蓝的锦衣,此刻一手垫着头,一手把玩着腰间坠着的翠玉。
听见动静,他翻身而起,一脸笑意:“你们怎么来得这么迟?”他都来躺了好一会儿了。
“世子若是再这般胡闹,末将便真要奏请王爷,让他重新派个人来保护世子了。”青衫的祁连将军依旧一脸的郁色,将眼前嬉皮笑脸的人打量了一番,语气不善。
“华哥哥,都怪你,药量太大了,我现在都止不住泪。”粉衫的林婉儿一面用锦帕擦不住留下来的泪水,撇嘴抱怨,语气倒是轻快。
“放心吧,你受的苦,华哥哥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东方华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算作安慰,便转头去看后面还被押着的许柔嘉,“这便是那个做得一手好菜的大厨?”
许柔嘉如今蓬头垢面,衣衫上脸上尽是油污,身上也是一股浓烈的油烟味混在这其他怪味。眼看着,至多也不过是个烧火丫头罢了。
“那掌柜的说是她,”好不容易泪终于止住了,林婉儿红着一双眼转头看着许柔嘉,“我们那一桌子的招牌菜,是你做的吗?”
“回禀小姐,是我做的。”许柔嘉还未完全明白此刻的情形,不过看他们都身份不凡,若想逃脱天香楼,便也只能指望他们了。
“那掌柜的说是他们天香楼新请的大厨做的,你这样子,像是被他们请去做大厨的?”东方华却皱眉,“莫不是那小老儿害怕摊上命案,故意找了个丫头来顶替的吧。”
“祁连,你看这要如何是好?”东方华转头问身边的祁连浦。
“你说是你做的,现在再叫你做一桌,可做得出来?”祁连浦不耐烦地皱眉,这东临王的宝贝儿子别的不好,就好美食。
一年到头领着林家小姐到处逛到处吃便也罢了,他最近还有了收集厨子的癖好。每到一处吃得美食,变非要将人家的厨子挖了拐了带在身边给他做菜。
这边也算了,偏偏每到一处看上一个,弄到手之后就把之前的丢了。
之前他们便在天香楼吃过一次,那一次没有暴露身份,东方华吃得欢喜,约了他今日亮出身份再去的时候,他便知道他要下手了。
只是,之前都是强抢强买,今儿大约是想来个新鲜的,居然倒头装死,还未事先给他打招呼。若不是林婉儿之后及时提醒他,他还要以为这小祖宗真的死了呢。
“若是材料齐全,自然是做得出来的。”许柔嘉将他们几人的态度一一看在眼里,垂目答道。
祁连浦看东方华,问他要不要试一试,东方华却摆了摆手。
“如今都吃饱了,等下一顿吧。”侧头看了一眼许柔嘉,“叫人去给她准备一身像样的衣服,再打水叫她好好洗洗。”
眼见许柔嘉垂目像是害怕的模样,东方华便也忍了她身上难闻的味道,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娘子放心吧,若是你真的有那么一手好手艺,日后跟着本世子,本世子定然不会亏待你的。”
许柔嘉张了张嘴,却将想道破身份的话又咽了下去。
“多谢世子爷。”她屈膝福了一福,乖顺地跟着东方华的人出去了。
“如今宛州也游遍了,世子也该回滨州了吧?”祁连浦看着身旁转身去玩大夫医案上的器具的东方华,皱眉问道。他们都出来一个多月了,他可是滨州的守城大将,哪里能这般长久地跟着他胡闹。
“不急不急,本世子今次来宛州本就是找人的,如今人不在宛州,自然是要接着找了。”捏了捏案上的脉枕,东方华直起了身子,看向林婉儿,“婉儿,这次华哥哥带你去帝都邺水城可好,好些年没去了,也不知道那巡津街上的吃食还是不是如从前一样难吃。”
“你去邺水城做什么?”此去邺水城千里之遥,祁连浦声音都冷了。
“都说了是找人嘛,”东方华拢着手笑,“先前以为他还在宛州,倒不想,那小子厉害,居然升到大理寺去了,我们三年同窗,他上任都两年了,我这个做好朋友的,也该去找他道声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