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渊伤得重，自然是不能回大理寺办差的，白晏晏以他舍身护主，护驾有功为由，许了他一个多月的假期不说，还顺便赏了不少东西。
许越泽是和苏绍远一起到帝都的，两人似乎是聊了一路，颇为投缘。入得公主府的时候，以及时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了。听说许越泽住在辉夜阁，苏绍远还拒绝了白晏晏的安排，非要住在许越泽的对面。
苏若璃自那日之后，便常常闭门不出，苏绍远来了之后，也不过是初见着的时候强颜欢笑，之后便也没有缠着自己的父王，只把自己关在遮雪苑里不出来，谁都不见。
苏绍远在这里，白晏晏自然是不用再去操心苏若璃了，如今叫她挂心的，大约便只有兰音阁里躺着的重伤的那一个了。
她与顾少渊相处了不过两个多月，从前他对她素来体贴殷勤，白晏晏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对他甚至是有几分心动的。毕竟，不管是前一世还是如今，都没有除开亲人之外的那个男人，如他那般细致体贴地关心着她。
只是，如今知晓了他的身份，白晏晏虽然未动什么杀心，可是心中多少有几分失望了。
前一世白晏晏虽然嫁了人，却未尝过情爱的滋味，稍微动了一点心思的，也是个连容貌都记不住的恩人，今次好不容易遇到个她觉得还不错的人，才稍微有点跃跃欲试了，却是落得这样的结果。
她大约就像是戏文里说的那样，是个永世孤鸾的命吧。
“殿下想什么呢，皱着个眉头，老远就能瞧见。”近几日天气渐暖，许越泽换了一身新绿的春衫，笑着进了暖阁。
白晏晏转头，暗自咂了咂舌。这许博年轻的时候也生了张好看的脸，他的原配和红珊都并不出众，许家两个孩子，倒是都遗传了他们家父亲。
“在想五月去北陆的事情，事关重大，总是担心有什么地方没有安排妥当。”
跟在许越泽身后的芸香如今规规矩矩如一个真的婢女一般，完全没了当日的妩媚。许越泽在茶桌前坐下，芸香便直觉地为他们两人泡茶。
“有我们在，殿下无需太过担心，我与北陆人打过交道，知道如何应对他们。”
茶香四溢，许越泽侧头看芸香手上的动作，眉眼里笑意更浓了。
“你的应对方式，就是被捅了一刀？”白晏晏笑了，这人上个月还要死不活呢，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疼，就知道说大话。
“摩柯已经答应不再要你性命，这次北上，你还是留在帝都吧，或者去宛州也行。”白晏晏之前仔细考虑过，她本想借许越泽行商之便，掩人耳目，送骑兵出天启，去北陆。
可是，这些时日看着许博，白晏晏又有些迟疑了，许越泽是许博的独子，此去北陆凶吉难测，若是许越泽跟着她去出了什么事情，等回来她要如何向许博交代。想想还是觉得，借助许越泽的财力便好了，就不要再叫他去趟那趟浑水了。
“他不要我的性命，我可想要他的性命得很呐。”许越泽说的咬牙切齿，他就说为何这些时日来杀他的人消停了，还以为是摩柯回去了的缘故，原来是白晏晏将他保了。
如此一想，看向那倚在栏杆边的白晏晏，生出了几分感激和怜惜，她一个女人，这肩上扛的东西，比许多男人都多得多。
“殿下放心吧，这么多人里面，我算是对北陆最熟悉的人了，”许越泽接了一杯芸香递过来的茶，奉到了白晏晏面前，“之前与沧澜部的大君还相谈甚欢，若不是那摩柯惹事，我也不至于狼狈出逃。此番前去，必当替殿下助力。”
先前苏绍远与他一路北上，知道他去过北陆，特意问了他一些合川部和沧澜部的事情。细细一想，许越泽多少也能猜出白晏晏的打算了。
“你真要去？”白晏晏问出此话，其实还是有些期待的。
“殿下救我一命，必当万死不辞。”许越泽点头，说得颇为认真。
“既然如此，选秀结束之后，你先我一步启程，到时候，还需得借你的商队做掩护。”白晏晏叹了口气，抬头看许越泽，“这些时日，便多回去陪陪你父亲吧，他的病一直反复，很折磨人。”
“殿下既然知道了摩柯与我的事情，自然是知道我这些时日不便回府的，离他们越远，我便越不容易给他们找麻烦。”许越泽摇了摇头，不是他不想回去，只是很多时候，他都不能回去罢了，“等从北陆回来，我再去吧。”
若是此番大事得成，他再回去尽孝也不迟。
“殿下是打算五月去北陆吗？”两人正说着，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暖阁里的人皆抬头望去，许越泽蹭地一声站了起来，挡在了白晏晏面前。
顾少渊见他的动作，也没说什么，只是一手按着伤口，侧头看许越泽身后的白晏晏。
“顾大人来得正好，”白晏晏站了起来，示意许越泽坐了，“本宫这几日正想着，等你伤好了，将你调任宛州做州府，虽说官位不及大理寺卿，可是宛州富庶，也是个肥差。”
“殿下便半点翻案的机会都不给微臣？”他躺了多日，终于好了些，便想着出来走走，见白晏晏在暖阁，下意识地就往这边过来了，没成想正好撞见了白晏晏与许越泽谈事。
“本宫说了，等本宫回来，自当以命相抵，翻案之事，你便放弃了吧，翻出来了又如何，死去的人不会活过来，活着的人却可能因此没命。”若是真翻出来点什么，便是朝野不宁，翻不出来，顾少渊必当没命。
“……”白晏晏一席话说的顾少渊面色一白。若是不翻案，他父王就要垒世背负着通敌叛国，意图弑君的罪名，他们顾家在旁人眼里便永远都是叛国之人，那些该死的人没有死，苟活之间，却枉顾了他顾家满门的性命，她却说，不翻才好？
白晏晏见他脸色一变，也知道自己这般说也是戳在了人家心口上，她叹了口气，转头不再看他：“再说，那份卷宗，先皇有令，着刑部永久封存，不得再调取查看，你若想要，那也须得陛下的旨意和丞相与六部的首肯，以你之力，如何做到？”
那卷宗上的封条，白晏晏是瞧见了的，只不过她无视了罢了。
“微臣知道了……”她如是说，顾少渊垂下了眼。她说得没错，没有她帮忙，他根本碰都碰不到那卷宗。
“那么，微臣要与殿下一同北上。”既然碰不到卷宗，他作大理寺卿有何用，他便是当上了刑部尚书，没有圣旨，也不敢调那卷宗出来。
“你去做什么？”本还寻思着，自己说了这番话，顾少渊此刻更是恨死自己了吧，没成想他居然还要随她去北陆？
“殿下说要拿命还我，你的命既然是我的了，我自然是要去确保这条命被我取走之前，没有落入他人之手。”唇色惨白，顾少渊抿唇看着她笑了，带着几分清冷。
白晏晏看着他，心思几番回转，想不通他到底要做什么，末了，也只是摇了摇头：“五月初你便去宛州上任吧，我若成事，自会去宛州请罪。”
到如今，她又怎会再将他留在身边？
——
自那日暖阁一见之后，白晏晏在府中再没见过顾少渊，听说他在兰音阁闭门不出，白晏晏也只是随了他的意。
好在选秀在即，白晏晏也忙了起来。
这事情本是沈樱时领六宫操持，奈何她此刻有孕在身，不得太劳累，于是劳累的人便又成了白晏晏。
自提出要交还监国大权之后，白宸轩见着她，少了几分亲近，疏离和惧意更多了。
白晏晏只觉得气闷，不都将他想要的还他了吗，他怎么还这般怕自己？
不过，也都随他了。
各州送来的女子，经过几轮筛选，到了殿选这一层，几乎都是绝色。
便是如此，苏若璃立在一群莺莺燕燕里，也是颇为出众的。
苏若璃早被定下了，此番前来，不过是走走过场。
白宸轩于御座上看到那一袭粉色宫装的女子时，却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看白晏晏。
这皇姐果然好手段，真叫她心甘情愿地来了。
若是从前，白宸轩大抵会觉得不甘，大事上他压不过白晏晏，这种他自己后宫的事情，他总是不想叫白晏晏遂愿，这大约也是他这两年许柔嘉与白晏晏闹得越凶，他越宠许柔嘉的原因。
可是如今，他突然不敢跟他的皇姐闹了。
自青州回来，他只觉得皇姐变了个人一般，又是妥协又是交权的，白宸轩没让她经手的事情，她便也都不过问了。
他突然得了自由，却有些害怕了。
治江山并非儿戏，他从前仗着江山稳固，为了反抗白晏晏，经常做出些儿戏之举。
从前不明白，自许柔嘉失踪之后，他倒是想了许多，想了以前白晏晏所做的一切，想了他们俩小时候在未央宫里相伴的情谊。
他已经失去了许柔嘉，如今，大约是连白晏晏也要失去了。
白晏晏对他的心思不知半分，反而觉得这白宸轩的反常叫她有点忐忑。
殿选进行了一日，因为要扩充后宫，今年参选的人数众多。几乎大半个时日，白晏晏都是在她看座下一群美女，一旁白宸轩看她的情形下度过的。
等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批，白晏晏松了口气，转头去看目光不住地落在她脸上的白宸轩：“是我脸上开出朵花来了吗，陛下这般一直瞧。”
这是给他选妃啊，他不去看他的后宫美人，没事老看她做什么？
“皇姐真要去北陆？”白宸轩不答她的话，只问。
“陛下之前不是已经答应了吗？本宫都已经着人去安排了，陛下金口玉言，可不能反悔啊。”白晏晏皱眉，监国大权换这点小要求他都不愿意？
“朕不是要反悔，只是……”白宸轩说着，垂目去看自己明黄色的衣摆，“只是，皇姐一去月余，朕……朕舍不得皇姐走这么久。”
“……”一句话将白晏晏死死定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摆一副娇羞模样的白宸轩，简直是搞不明白他此刻这般肉麻的话，到底是要做什么。
“朕……朕是说，皇姐若是不在一旁指导朕，朕害怕有些事情，处理不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白宸轩忙抬头解释。
对上白晏晏一双震惊的眼之后，平了平气息：“虽然皇姐不要监国大权了，可是朕还是想让皇姐在朝中领一官半职，替朕分忧，皇姐觉得可好？”
白宸轩寻思着，大抵是这阵子自己的所作所为叫白晏晏心冷，去了一趟青州之后，思及她母后，思及过往种种，心中更是难过，回来便打算再不理朝了。
她此去北陆，大约是为着散心而去。
“……”白晏晏只觉得，这些时日她没进宫管着，白宸轩一定是吃错药了，不过，他这般一说，白晏晏却是眼前一亮，“陛下若是想寻人分忧，我这里有更好的人选。瑞康王这些年已经调养得大好了，当年南书房里，就属他学业最好，连许丞相都叹他是奇才，陛下如今既然缺人手，不如将他召回朝中任职吧。”
“……”刚刚一腔的情真意切，此刻已经完全被浇灭，白宸轩怎么觉得，自己又被算计了？
“启……启禀陛下，殿下，”白宸轩正欲说点什么，外殿的徐德海突然慌慌张张闯了进来，俯身跪地，“启禀陛下，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座上两人皆皱眉。
“刑……刑部走水了，那存卷宗的陈案阁合着里面的所有卷宗，被烧得一干二净。”
白宸轩猛地站了起来，作势要去瞧瞧情况，走了几步转头却发现白晏晏还呆坐在椅子上。
“皇姐，不一起去看看吗？”刑部的陈案阁里，存放的都是大案要案，这可不是小事。
听到消息的瞬间，白晏晏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等得白宸轩唤她，才勉强定下了心神，起身与他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