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晏晏素来最恨的,便是受人威胁,偏偏今日叫她遇到了两次。
那以性命胁迫她的鸢时便也算了,可她没想到,这平素里一直端庄得体的熙太妃,会给她来这么一出。白晏晏知道自己本大可不必理会熙太妃的这番言词,只是,一听她提起往昔,白晏晏不免有些心虚。
若是换做从前的自己,或许可以对熙太妃的这些话置之不理,可是,前一世她常处后宫,她自然是知道后宫那些争斗的黑暗的。那是女人的战场,虽然不见兵刃烽火,可是多的是流血牺牲,便是她,手中也曾沾染鲜血,更何况以苏家的背景,她的母后手上自然不可能那么干净。
回辰芳宫的马车上,白晏晏撑着头看着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感慨良多。
“这是殿下喜欢的栗子酥,奴婢在殿下进去的时候去买的,殿下趁热尝尝。”一旁的笙歌瞧出了她心情不佳,试过毒之后,将一叠冒着热气的栗子酥放到了白晏晏手边。
“笙歌,你是在宫里出生的吗?”垂目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栗子酥,白晏晏没有去拿,只是抬眼看笙歌。
“回禀殿下,笙歌从记事起就是跟着殿下了,再之前的事情,笙歌记不得了。”笙歌听她一问,微微有点愣神,随即摇了摇头。
她是生在宫里的,自小是被未央宫里的管事嬷嬷养大。嬷嬷告诉她,她的母亲与侍卫偷情,怀上了她之后被人告发,好在皇后怜悯她们母女,留了她的母亲在未央宫养胎,只是可惜,母亲生她的时候便难产死了。
她在未央宫的宫女们住的小院里长大,后来皇后钦点了她到凰羽公主身边伺候,嬷嬷特意嘱咐过她,自己的身世,对公主或者其他人一定要隐瞒。毕竟当初皇后为了保下她们母女费尽了心力,她若是再贸然跟人提起,只怕会给苏皇后招来麻烦。
“都记不得了吗?”听得此言,白晏晏有些失望。
笙歌比她大一些,白晏晏不知道到底大几岁,她虽然是送来给她做贴身婢子的,可是她们两个更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小时候常常带着她到处跑。只是白宸轩登基之后,白晏晏性子大变,朝上事忙,白宸轩总是为难她,所以回到灵犀宫之后她的脾气总是不太好,这才导致这个陪她一起长大的婢女有些怕她。
如今不过几个月,她改了性子,笙歌与她也亲近了许多。
白晏晏今日问起此事,是因着介意熙贵妃的那番话。
不过短短两日,她只觉得自己的生活天翻地覆了一般。
即便是当时醒来发现自己重生了一回,她也没有如今这般强烈的感觉。
她本以为,自己既然重活一世,只要吸取从前的教训,按着当初的路数一步一步往前走,再一点一点地把当初的悲剧扭转,那么这一世,她必然能过上一个安稳无忧的生活。
可是,如今她才发现,不知道从哪一刻起,原本以为是再次重演的人生,突然出现了变数。自那个变数起,她身边出现了越来越来从前未曾遇到过的人,还有一些不知道埋藏了多久的秘密,也因为她的举动,一点一点暴露在了她的面前。不管她想不想知道,她都没有选择。
“殿下今日是和熙太妃叙起从前的事情了吗?”笙歌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揣测不好此刻主子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想着大抵是见着了宫中旧人,说起从前,叫白晏晏想起先皇和先皇后了。
自从监国辅政之后,白晏晏便极少提起从前。当初她还将从前苏皇后从未央宫调拨到灵犀宫的人全数送到了瑞康王府,说是要他们好好照顾瑞康王爷。可笙歌却是觉得,殿下这般做,只是不想见故人思旧事罢了。
“嗯,熙太妃还是如当今一般,端庄得体,想来我是一辈子都学不会她那样了。”想想笙歌当初也不过是个孩子,大抵是如她一般,什么都不知道,若是想打听,还需得找宫中在未央宫伺候的老嬷嬷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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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晏晏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而此番那鸢时的所作所为,已是践踏了她的底线。别说去见他,便是想到他,白晏晏都觉得恶心,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可是,顾少渊的话说得也有道理。
鸢时入了她的公主府之后,在十数个面首里面,一直不算出众。他不挑事,每次她回府时,也多见乖巧。所以从前白晏晏还挺待见他的,只是没想到,这才多久,他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听说你宁死都不愿意被卖,”偏殿里的光线不太好,这殿太偏,大抵是久没人打扫了,踏进去的时候,白晏晏瞧着家具上落着的薄灰,下意识地抬手掩了口鼻,抬眼看着靠在软榻上已经醒了的鸢时,“既然这样,不如本宫便赐你一死,让你达成心愿吧。”
“没想到殿下还愿意来见我。”侧头看到白晏晏的瞬间,鸢时脸上的惊讶难掩,他当时的确是想一死了之,被救回辰芳宫之后,本想着若是白晏晏急着赶路,网开一面继续将他留在这里,便是他最好的归宿,却不想,她竟然真的愿意来见他。
“若是想要求本宫原谅,大可不必费唇舌,你在公主府多年,想来也是知道本宫脾性的。”白晏晏垂目看他,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前来或许就是一个错误。
“殿下的性子,我自然是清楚的,当初为了讨殿下欢心,我可没少下功夫。”鸢时笑了,他虽不算绝色,那个笑容却也让他更添几分光彩,他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言语里多是自嘲。
初见时,是在被北安王当做礼物送到长公主府。她那日穿了一身绣凤描花的宫装,华美威仪,宛若天神临世。
白晏晏后来并不常回长公主府,他很难见到她。好在他不闹腾,装得性子柔和,白晏晏偶尔回府,例行公事一般接见他们这些面首的时候,因着他的好性子,便也喜欢多与他说几句。
“既然我都要死了,不知道殿下能不能抽点时间,来听听我这个死人最后的肺腑之言呢?”先前那院中的一撞,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如今侥幸逃脱一死,他没了那么多的顾虑,对什么都只剩淡然了。
“本宫来此,便是来听你的遗言的。”白晏晏直视着那双平静的眼,突然觉得,自己是真的从来都不曾了解过这个人。
“我本名叫顾鸢时,宛州人,三年前入北安王府,王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留在府中只为报他恩情。”鸢时走到她跟前,并未停下,只是越过她,往殿外走。
“顾鸢时这个名字殿下可能未曾听说过,可是毒圣顾临的名号,殿下应该是知道的吧?”阳光暖软,鸢时的声音淡淡,“他是我的父亲,我自小与他一起研毒炼毒,北安王也是看中我这一点,才将我送入长公主府。”
“你们……”此话叫白晏晏步子一顿,她微微眯起了眼,看着顾鸢时的背影,若有所思。
“殿下放心吧,北安王让我入长公主府,不是为了毒害殿下,而是要查清一事。”顾鸢时转过头来,看着白晏晏,“殿下让洛冰帮瑞康王爷拔毒,却从未问过洛冰王爷中的是什么毒吧?”
“那毒名叫牵机,是我父亲研制出来的一种慢性剧毒,当初父亲炼此毒,只为了与他的师妹切磋技艺,此毒无色无味,无药可解。”
“可是,洛冰不是说……”那一瞬间,白晏晏全身一震,心中万千念头涌起,却又在下一瞬间全数压了下去,“本宫凭什么要听信你的一面之词?”
“我只是想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殿下罢了,至于殿下要相信谁,那是殿下的选择。”顾鸢时似乎真的不关心白晏晏到底相不相信,只是继续往下说,“我父亲做出此毒是机缘巧合,他擅长炼毒,他的师妹擅长医术,父亲炼出此毒之后,就将唯一的一份毒药留在了他师妹那里,然后毁了方子。他们定下了十年之约,若是十年内,他的师妹炼出解药,便算她赢。若是炼不出输了比赛,那么她便要让出他们师傅一手建起来的神医谷。”
“你是说,你父亲的师妹,是医仙薛凝紫?”白晏晏听得此言,微微有些惊讶。她虽然与薛凝紫不熟,可是与她的两个弟子打了许多年的交道,从未听他们说起过毒圣顾临是他们的师伯。
“父亲虽然喜欢炼毒,却从不将毒用作害人之法,他炼毒,只不过是想替一些无药可解的毒药寻一些以毒攻毒的法子罢了。”顾鸢时抬头,迎着光,“只是,他不欲以毒害人,却阻止不了他人用毒作恶。这便也罢了,更可笑的是,那之后过了三年,父亲的身体突然就垮了,不过半年,父亲便去世了,而害死他的,竟是当初他自己炼出来的牵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