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东陆人，便是喜欢这般愚忠吗？”此刻天色越发黯淡了，图蓝着了一身银甲，暮色里立在马上的他身姿伟岸，他转过头看着这个在寒风里缩了缩肩膀的东陆商人，对于他那番话，有的只是不理解。
这可是几万人的性命啊，他们不知道这般做的缘由，不知道做了这件事情，对自己，对他们的国家有什么好处。便只因为这一个女人的一句话，便不惜深入北陆，与他们这些异族结盟。
许越泽笑而不答。若说愚忠，身后他带来的那些苏家的亲卫或许是吧。他早便听人提起过，这些亲卫，只认令牌不认人。如今苏家的令牌在白晏晏手上，所以他们心甘情愿听白晏晏调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或许他们的确是从未有过怀疑，也从不迟疑。
可是他许越泽不同，他应下这场邀约，是为了开创一场盛世。
之前的两年多时间里，他一直负责宛州商会与北陆各部族之间的协商。他曾经带着自己的商队，跑遍了北陆的各大部落。当初选择图蓝，选择沧澜部，是因为许越泽知道，图蓝是个仁君，沧澜部是扬灵河东岸最大的部落，他们虽然处在千岭山脚的山洼之中，可是，因着优良的环境和气候，部落中甚至有可以耕种的土地。
沧澜部兵强马壮，却从未主动侵略过东岸的任何一个部落，他们甚至主动担起了其他各个部落间的调停者，部落间有冲突都会请沧澜部裁决。
而与沧澜部相反，西岸的大部落合川却仗着自己的强势，将西岸的草原搅得民不聊生，当初许越泽带着商队从西边经过千岭山到东岸来的时候，还遇到过很多被合川部逼得家破人亡的游民貌似穿越山林想去投奔图蓝大君。
北陆人善战，因为他们有优良的马匹，有恶劣环境磨炼出来的强劲体魄，在这里，推崇武力，甚至远离文明。
他们不善修筑攻防城池，宽广的扬灵河便成了天堑。也真是因为有扬灵河，合川部与沧澜部也才能相安无事这么多年。
如今这北陆的局势，便是合川部与沧澜部之间的角逐。若是如白晏晏所想，他们与沧澜部一起灭了合川部，那么离沧澜部一统北陆便有一步之遥。
若是沧澜部一统北陆，那么北陆将迎来真正的和平。而只有免于动乱，人们才会有心思言商。
北陆的马匹，北陆的皮毛和矿藏，都是珍贵的商品，而他们同样需要东陆的丝绸茶叶，需要东陆的文明。
最开始他想要从商，或许真的是因为想要气气许博。可是这些年他走南闯北，接触了那么多人，他渐渐地觉得，当初许博说得不对，并非要入朝为官才能报效朝廷，造福百姓。
比起那些在朝堂上为着一些他们根本不了解具体情形的事情争得面红耳赤，还是如他这般，给一个地方带来富庶，更来得实在。
北境诸城本就气候恶劣，又多受关外北陆战乱所扰，百姓不得安宁。若是用商业利益将北陆与天启绑在一起，那么即便是不需得如沈庭海他们那般率兵驻守，边境贸易大开，双方都能富庶安宁。
“不过，本君觉得，你们愚忠的对象，的确值得你们这般拼命。”见许越泽不答，图蓝却是笑了，“我听说过她的事迹，了解过她的主张，如今更是见着她这般不惜亲身犯险。这般气魄，便是男子也少有。”
“若是有机会，本君也想与她把酒畅谈，共商国事。”扯缰打马，图蓝带着收整好的骑队沿着扬灵河往北行进。千岭山下的栖风林里一直设有军营关卡，由东岸几个部族轮番驻守，今次守在里面的并非沧澜部的人，图蓝已经通知了他们的大君，此刻还需得去与他们商议。
“想来，大君这个愿望，不日便能实现了。”许越泽策马跟上，在他身后，是他带来的两万余骑兵。白晏晏曾说过，她要摩柯再也不能活着踏过扬灵河。这两日沧澜部的诸位将军和他一起商议好了对策，图蓝大君也已经发信召集了东岸所有的部落大君。这场原本只是两个部落之间的战事，到如今牵连的，或许是整个北陆。
——
天色渐晚，摩柯一行人在扬灵河边安营扎寨，准备商议入山之事。
对于摩柯这般下定决心，不胜不归的想法，白晏晏是可以理解的。他这般高傲的人，是容不得半点失败的。
前一世，两年后她嫁过来的时候，合川部已经统一了北陆，扬灵河两岸的大小部落纷纷收归合川部旗下。合川部甚至还在朔方草原上建立了都城，一改从前北陆人逐水草而居的形势。
那个时候的摩柯，在合川部的地位自然要比时常缠绵病榻的月苏世子要高得多。便是当时的大君穆图德仁，对自己的这个大儿子，都多几分纵容，若非如此，摩柯又怎敢那般不将她这个名义上的大阏氏放在眼里。
而当时的摩柯，最为人称颂的功绩，便是以悬殊的兵力大败沧澜部，为合川部踏平扬灵河东岸奠定了基础。
想来，如今若是没有她带兵前来，没有先行一步去往沧澜部的许越泽，想必此刻的摩柯已经带人踏冰而过，直奔沧澜部了。
“殿下真的要随他们一起进山吗？”夜风阴寒，带着水汽，顾少渊将白晏晏的帐门合拢，看着围坐在火炉前的三个人，“此去不如让微臣代殿下前往吧，殿下便与世子妃还有墨鸦在此安营等候，留作支援。”
之前他们商议之后，摩柯还是决定带兵如山，为了保险起见，留了铁沁格尔带一万人留在山外支援。白晏晏这边也是做此安排，只是对于白晏晏是否要一起进山之事，有几分争议未能解决。
“摩柯都去了，我若不去，也说不过去。”白晏晏知道顾少渊的担忧，事实上连墨鸦都劝她不要先行进山。
“他已经疑心其中有奸细，我只有与他同行，才能叫他放心。”摩柯的疑心和他做事的决绝，即便是白晏晏她真的不想去，摩柯也不会答应。
“可是，刀剑无眼，千岭山里驻守的还不止沧澜部的人，若是到时候起了冲突，这不是置殿下于险境吗？”白晏晏所说，顾少渊自是知道的，只是，这般以身犯险的事情，他不能容许白晏晏去做。
“顾大人说得不错，殿下万金之躯，怎能以身犯险。”墨鸦也开口阻止，他本就对白晏晏亲自前来这件事情心有顾忌，如今明知那山中全是陷阱，白晏晏还要跟着摩柯去，这般作为，他也是觉得不妥的。
“此事并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我们稍有迟疑，只会叫摩柯怀疑，坏了大计。”这一次，白晏晏的态度十分坚决，“我已经决定，带着雨水他们二十三人和两万的兵力随摩柯一起进山，剩下的一万余人，便随顾大人一起留驻山外，以策万全。”
“我留下？”听得白晏晏的决定，顾少渊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既然殿下执意要去，便让微臣随行吧。”
“这留守之人，非你不可。”白晏晏却是摇了摇头，“若是我们在山中真出了事，能指望的便只有这山外的一万兵力，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应付那个铁沁格尔，若是换做旁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这件事情白晏晏也是思考良久，她知道自己入山会有危险，也知道留在山外的人的重要性，思前想后，也只有让顾少渊作为后援，才能叫她放心。
“放心吧，此番行事，我们占主动，虽说山中形势复杂，可是我们还有许公子呢，”看着顾少渊与墨鸦皆是一脸担忧，白晏晏故作轻松地笑了，“你们这般思虑担忧，瞻前顾后，是怀疑我的能力还是怀疑我们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殿下……”墨鸦张了张嘴，却也没有再劝下去，他了解白晏晏，也就知道此事再无转圜。不过好在他此行能跟在她身边，还有雨水他们一起，想来即便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也能护白晏晏周全。
“此事便这般定下了，至于你……”白晏晏转头看向一旁端着一杯热酒，一直没有说话的慕北柠，“你已经违背了本宫的意思一次，这一次，便不要再胡闹了，要么乖乖回合川部去等我们回来，要么就乖乖留在山外，你如今是月苏的世子妃，身份特殊，还是离摩柯远些才好。”
“我可没有胡闹，”慕北柠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抬头笑看白晏晏，“比起你们来，我才是那个更了解北陆，了解合川部的人吧？我先前随父王和沈将军一起到过北陆，还曾走过这一条山道，对栖风林中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殿下带上我，不会吃亏。”
“而且，此番前来，我也是受人所托。”慕北柠站了起来，从袖中取了一枚香囊，递到了白晏晏的面前，熟悉的药香和香囊上的花纹让白晏晏一愣，“我是受未来的夫君所托，前来提醒殿下，此番行动摩柯另有打算，还望殿下多加小心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