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岭山下是连片的冷杉林,今次寒冷的天气让半山上的积雪都未曾化开。众人行过之处,留下深深浅浅的马蹄印。
白晏晏裹着披风策马行在暗卫的包围中间,放眼周围的树林,心中有几分忐忑。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忐忑是因为对着未知的山林害怕,还是想着今次大仇将要得报而兴奋不已。
因着早已有心理准备,一行人个个都是满心满眼的戒备,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一阵下意识的拔刀声。
比起白晏晏他们一行随行的亲卫,北陆的骑兵们要镇定许多,他们了解千岭山,了解这条通道。若是真要设下埋伏,最佳的选择是数里开外的飞云涧。
那是一道两边都是陡峭山崖的深谷,是想要绕过扬灵河去往东岸的必经之道。东岸各部联合设立的关卡,也在飞云涧。
到达飞云涧时,午时已过,黯淡的阳光没有半分暖意,全军在距离山谷不足百米的地方再次扎营,做最后的调整。
看着有些幽暗寂静的山谷,每一个人都知道,敌军的埋伏,十有八九就在这里。
“顾大人,依你看,他们有几成的几率在此设下埋伏?”摩柯一边擦拭着手中的重剑,带着几分笑意问身边席地而坐的顾少渊。
“十有八九,都是在这里伏击。”顾少渊仰头看着那陡峭的崖壁,因着它们的遮挡,飞云涧里十分昏暗,偏偏这山涧还是蜿蜒的,一眼望去,甚至看不到另一头。
顾少渊隐隐有些担忧,虽然之前许越泽曾传来讯息,他已经和沧澜部的大君图蓝建立了盟约。这一次,入山的人里,也有许越泽和苏家的亲卫,他们不会伤到白晏晏和她所带的军队。可是,此番这前锋之中,除了自己,剩下的全是摩柯的人,沧澜部不会因为顾及他一个人,就放弃了这么好的埋伏的机会。
“所以,此番先行入谷的人,想必都是凶多吉少了吧。”摩柯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神色颇有几分凝重,“若非有些走漏了消息,我们何至于被逼到这般境地,若是让本王子查出是谁所为,必然将他扒皮抽筋,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背叛之人,素来都该严惩不贷的。”顾少渊对于他所言,倒是颇为气定神闲,转头看了一眼虽然说是在修整,却都严整待发的军士们,顾少渊叹了口气,“大王子身份尊贵,如今这般险地,王子还是不要亲自以身犯险才好。”
“本王子自然是不会先行的,只是这先头部队须得一个首领,依本王子之见,最合适的莫过于……”摩柯侧头看着顾少渊,唇角带着一抹讥笑。
“此番谁先行都是去送死,王子一向爱惜属下,想来是不会这般贸然让他们去送命的吧。”摩柯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清凌凌的声音打断了。
听得此言的时候,顾少渊微微一愣,转头看着打马上前来的人,俊眉蹙作一团。
“不是说殿下随后以策万全吗,怎么过来了?”看到来人,摩柯隐去了嘴角的笑意,挑眉看着行到他们身边的白晏晏和墨鸦。
“本宫已经做好了部署,留了一半人马驻扎在半里之外,随时可以依据形势的变化作出支援。”白晏晏此番将如墨如绸的长发用玉冠束起,一身银灰色的软甲,腰间陪着一柄长剑,意气风发,不输男儿。
她看了一眼皱眉看着她的顾少渊,随即便转过头去笑看摩柯:“本宫带了二十三名暗卫,每一个都是一等一的侦查好手,应变能力也都是一流,若是说要人打头阵,他们是最合适的人选。”
“暗卫?”说起暗卫,摩柯扬眉“说起来,当初在邺水城,在下也在他们手上吃过亏。只是如今他们面对的,不是什么杀手刺客,而是一个军队,一场战役,让他们先行探路,会不会不妥?”
“此事便不需得王子操心了,他们只是斥候,本宫会带着一半人马先行,王子带着剩下的人,在外面援策我们即可。”
对于白晏晏的临时调换,摩柯有几分迟疑。他已有八成把握通敌出卖他们的是白晏晏,此番他邀约白晏晏随行,也是早就打算,将她的性命永远留在这千岭山中。
岱钦他们在东岸得手的几率很大,此番他只需要等待,等待岱钦他们得手,然后等图蓝他们知道一切之后自乱阵脚。
他此番做足了打算出征,便是已经觉得胜券在握。东岸各族并非如他们西岸一般,是合川部独大。
图蓝并无扩张的野心,所以东岸除却沧澜部外,其他部族都发展得不错,岱钦他们一直留在东岸,做的便是游说各个部落,尤其是那些曾经在沧澜部手上吃过亏的部落,要他们一起来对付沧澜部。
也是因为这般机缘,岱钦他们才能得知图蓝带兵离开沧澜部的确切时间,能知道沧澜部所剩之人的部署,能知道,当初有一队东陆人马,先白晏晏几日进了北陆,去往沧澜部。一行上万人,并不像商队,为首的人听描述,还十分像许越泽。
摩柯便是在听到那个消息之后开始怀疑白晏晏此行的目的的,不过,不管白晏晏作何打算,摩柯都不惧怕,他已经做好了安排,他如今迟疑的,是到底要不要结束了这个心怀不轨的天启长公主的性命。
虽然他不想承认,可是,通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他还是有几分欣赏面前这个果敢不输男儿的长公主的。
“王子若是不放心,不如随本宫一起先行?”见摩柯迟疑,白晏晏却是没有半分退缩地挑眉笑问。
“殿下说笑了,殿下亲自前往,在下怎会不放心,在下会紧随殿下以应完全,全力配合殿下的。”终于,摩柯收起重剑,点了点头。如今这一切他策划了许久,不可能因为临时升起的一份惋惜之心就葬送,他要的是整个北陆,但凡是挡在他身前的,他都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
墨鸦并不赞成白晏晏的打算,飞云涧中是否有埋伏,他说不准,可是他不能容忍白晏晏去冒这个险。毕竟虽然许越泽说已经与沧澜部谈妥,可是即便是许越泽这个人墨鸦都觉得不可信任,更何况是那些北陆蛮夷。
只是,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说服白晏晏,因为她在意顾少渊的性命,她若是不先行,去的便是顾少渊,他若是带着摩柯的人进去,只会更危险。
有时候墨鸦是真的想不明白,他们的这个长公主殿下进可以坐拥江山,退也有数不清的美男投怀送抱,她却偏偏喜欢和那些时常害她犯险的人纠缠不清。
就比如先前的许越泽和顾鸢时,还有现在的顾少渊。而且,墨鸦十分了解白晏晏,虽然她自己不觉,可是墨鸦却看的不出来,白晏晏对顾少渊,与她对以往其他男子都要不同。
她在意他的生死,会为他的事情纠结,虽然明面上说着不喜欢不在意,可是她表现出来的种种迹象,不都将那份喜欢写得明明白白了,偏偏就她自己不察觉。
摩柯虽然觉得让白晏晏先行也不妥,可是她都那般说了,自己也说不出一个更好的决策来反驳她,终也只能随了她的意思,看着她钦点人数,准备入谷。
“殿下实在不必这般以身犯险……”踏入飞云涧,只觉得阴寒之气扑面而来,顾少渊与白晏晏并行,看着前面按剑前行的雨水和惊蛰他们,颇有几分愧疚和不安。
“并非以身犯险,本宫是另有打算。”空气中带着恍惚的潮湿气息,白晏晏直视前方,缓步策马前行,“先前本宫计算过了,我们的两万人虽然比摩柯所带的人少了近一半,可是,若是将他们全数围困在这飞云涧之中,两面包抄的话,我们的胜算也是很大的。”
“殿下的意思,是我们不等沧澜部的汇合,直接动手?”她的话让顾少渊和墨鸦皆是一惊。
一直以来,白晏晏与他们商议的打算都是表面上与合川部结盟,实则与沧澜部联手,在摩柯率兵与沧澜部对抗的时候,反攻摩柯的军队,叫他措手不及。
可是,如今友方的大军他们都还未曾见到,他们自己的安危也都还不能保证,白晏晏却突然决定要自己动手,要在此剿灭摩柯和他的军队了?
“摩柯之前也说了,山中这条路,除却此处外,别的地方都没有更好的埋伏点。若是此刻沧澜部的人并未在此设伏。那么只能说明摩柯在东岸的那一千人已经得手,让沧澜部生了变数。”白晏晏声音低沉,缓缓分析,“若是这般,我们这一路都等不到友军,甚至有可能让摩柯成功去往东岸的草原,到时候我们更是奈何他不得。”
“若是我们就这么放他出了千岭山,我的计划无法实现不说,还可能给整个东岸草原带来灾难,加速沧澜部的灭亡,也就成了助合川部一统北陆的推手。”自从听到摩柯另有五千人已经在东岸草原了之后,白晏晏便一直觉得心神不宁。
她与其他人不同,她是知道后来的合川部,的确统一了北陆,建国称王了的。也是因为他们这般做大,威胁天启安危,又逢天启遭遇几十年难得一遇的旱灾,无力再与合川对抗,才不得不答应和亲的要求,葬送了她的人生。
若是此番她所谋未能达成,只怕是摩柯真的要灭了沧澜部,若是如此,东岸再也没有能与合川部对抗的部族,合川部一统北陆的计划,只怕就要提前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