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跌跌撞撞,夜色深沉,苏玛心中惊惧,根本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脚下会踩到什么,细碎的石子,锋利的草叶,等她在偌大的森林里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时,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以及被划出了道道血痕,她却浑然不觉。
四下寂静,静默的深林里没有半点光亮,没有半分声音,苏玛只听得到自己的喘气声。
她靠着树干缓缓跌坐在地,在一片漆黑中,抱着双膝,无声地哭了。她已经没有了半分恐惧,只有深深的绝望。
最后一眼只看到了从祭坛上匆匆而去的琪琪格,只看到了冲天的火光。她不敢去想,她的族人都在那里经受什么,也不敢去想,琪琪格最后将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
这一切,就仿佛是一场噩梦一眼,她却又知道,即便是一场噩梦,她也将永远被困在这场噩梦中,挣扎万分,却就是醒不过来。
她并非贪生怕死,她自小便看惯了其他部族之间的争斗,她知道,如今她作为沧澜部的公主,本该呵斥敌人,本该以死以示尊严。可是,琪琪格取下她头上的额环让她快逃的时候,她那个向死的心迟疑了。
她想到了图蓝,她与这个哥哥自小相依为命,若是她死了,哥哥该有多伤心。她还想到了许越泽,虽然先前他拒绝了她的腰带,可是,她总觉得,至少她要活着,活着再见他一面,她才算甘心。
苏玛便这般靠在树下,对周遭的寒意浑然不觉,泪流不止。
“你怎么了?”蓦然响起的清冷声音让苏玛猛然一颤,她抬起头来,便看到了一个穿着玄色大氅,带着风帽,配着短剑的人站在五步开外,垂目看他。
彼时,夜色已经散去了不少,昏昏沉沉的深林里,那个人仿佛要与周围的昏暗融为一体了一般,偏偏那双眼睛璀璨如席卷了万千的星辰,他言语里没有半分情绪,平和无波。
苏玛静静看着他,分辨不出他的身份,可是从口音里能听出来,他不是北陆人。
“你是沧澜部的?”那裹着玄色大氅的人见她不言语,也不介意,只是作了一个猜想,然后从自己怀里拿了一袋干粮,扬手丢到了苏玛脚边,“我看那些人已经走了,你在这里等到天亮再出去可能要安全些。”
言罢,他也不再有半分停留的意图,拉了拉自己的风帽,启步要往森林更深处走去。
“你……你要去哪里?”不知为什么,苏玛看着那准备离去的身影,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见那人因为她的声音身形微微一顿,她又开口,“如果要上千岭山,从这里是没有办法的,再往上便是陡峭的崖壁,你上不去。”
“我想去神女峰,你知道怎么走吗?”那人终于转过头来,再次垂目看向她。
“神女峰?你是想去找雪芝子吗?今年雪大,便是上了神女峰,可能也很难找到了。”从北面那片峭壁上去,再往北便是神女峰了,神女峰顶上有天池,池中的水温润,滋养着周边长出来的草药雪芝子。整个千岭山,除却西岸的落霞峰,便只有神女峰上有这味药材。
“难不难找,还得先找了才知道。”他并不理会苏玛的劝告,只是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她,“我听说若是没有沧澜部的人带路,想上神女峰几乎是不可能的,你愿意带我上去吗?”
“作为交换,我可以答应你三个条件。”那穿玄色大氅的年轻人将头上的风帽取了下来,一张俊美冷俊的脸出现在苏玛面前,“比如,为你的亲人或者族人报仇之类的条件,只要你提,我都可以替你做到。”
“报仇……”听到这两个字的一瞬,苏玛的眼中冷光一闪而过,随即她又低下了头,“杀害我族人的可是西岸最为强大的部落,你一个人,真的能杀了他们吗?”
“只要你带我上山,你提的任何条件,我都会帮你实现,至于怎么实现,那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抬眼看了看天色,年轻人蹲下了身子,平视着苏玛,“你只需要告诉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知道上神女峰的路,我也知道哪里更容易找到雪芝子。”苏玛看着那双美得炫目的眼睛,重重点了点头,她抬手擦干了自己的眼泪,捡了扔在脚边的干粮,站了起来,“我只求,你能让德仁一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成交。”依旧是波澜不惊,那年轻人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苏玛上前带路。
苏玛刚刚迈开步子,想了想,将手里的干粮递还给了年轻人,将自己身上那件琪琪格的披风解了下来,系到了近旁一棵树上,这才转身先年轻人一步的距离,带着他往神女峰的方向去。
“我叫苏玛,公子怎么称呼?”一路只有脚步声,这般的沉静让苏玛有几分害怕,便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
“夜寻。”将风帽重新戴回了头上,半张脸都隐在风帽里的人这般沉声答了一句,默了默,又缓缓开口,“我不仅能帮你报仇,我还可以交给你手刃仇敌的方法,让那些在你的部落里肆意杀烧抢掠的人,个个都死无葬身之地。”
夜寻的话让苏玛忍不住转过头来,这一次,她清楚地看到,那个原本没有半分表情的年轻人,此刻削薄好看的唇微微上扬,却是带着十二分残酷的笑意。
——
一夜的商议之后,白晏晏终是拗不过墨鸦和顾少渊,第二日清晨带着他们两个并两万兵力与摩柯随行开拔,准备入山。
余下的人,都留给了慕北柠,让她与铁沁格尔一起,随时准备支援。
简短的商议之后,摩柯决定带着队伍先行做前锋探路,白晏晏带着两万亲卫断后。这样的安排,摩柯觉得不妥,却也找不到理由去反驳。毕竟北陆是他们的地盘,硬是要叫白晏晏这个对这里丝毫不熟悉的人做前锋,是不合适的。
等两方清点完人马,准备出发的时候,摩柯却又有了主意。他打马到白晏晏面前,目光落在了身边顾少渊的身上“顾大人精通兵法,本王子想着,他随本王子一起先行会更稳妥一些。”
之前几日商议战术之时,白晏晏这边皆是顾少渊一人在出谋划策做定夺,摩柯也是能看出这个东陆人的实力的。
便是知道他的本事,摩柯才更加不放心将他留在白晏晏身边。
他们的策略一直都是顾少渊参与商议策划的,将他编入前锋,也是说得过去的。只是,他们如今都知道了摩柯有所隐瞒还另有打算,白晏晏便也不愿意让顾少渊以身犯险,可她也想不出一个什么正当的理由来拒绝。
“殿下无需担心,以顾大人的能力,必然不会轻易有事的。”瞧着看着随行离去的顾少渊,一脸凝重的白晏晏,墨鸦出言宽慰。
他倒是真的不担心顾少渊,虽然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与顾少渊之间已经不复从前那般亲密,可是,对于这位师弟的能力,他还是从不怀疑的。他担心的是白晏晏,不仅仅是担心此番摩柯另有图谋可能伤害到白晏晏,他还担心白晏晏对顾少渊的情意。
这一路到北陆,白晏晏对顾少渊的态度几番变化,到如今已经是信任和依赖多于防备了。从前便也罢了,自从知道顾少渊是南陵王的后人之后,墨鸦对他更是多了几分防备。毕竟,南陵王和他的满门是死在了先皇的手里,算起来,白晏晏也算他的仇人之后。
而且,就墨鸦对这几个异姓王族的了解,顾少渊入京,出任大理寺卿并非他说的那般想要借机翻案那么简单。几个异姓王族与皇室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若是顾少渊投靠了其他三个王爷的任何一方,那他随时都可能对白晏晏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
“我是担心许越泽他们,那五千骑兵都是精锐,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白晏晏皱眉看着前方的队伍,眉头紧蹙。
从昨夜知道这个消息到如今,她都在想慕北柠说的话,月苏这般说,她半分都没有去怀疑。因为她了解月苏的性子,也懂月苏的野心。
他自小身子弱,却并非是天生的病秧子,而是被人毒害,这些年也因着这具病体,他在合川部中没少受欺负。
他是穆图前一任大阏氏生下的儿子,他的母亲是一位贵族的女儿,他本应该是合川部除大君之外最为尊贵的人。可偏偏一个牧女生的儿子要那般轻贱他,用军功压制他,剥夺他贵为世子的尊严。他想反抗摩柯,想趁着这次合作的机会挫败摩柯,也不是不可能的。
“许公子手上还有两万余人,沧澜部的兵马也不少,即便是精锐,区区五千人也不能将他们如何,殿下你便放心吧。”墨鸦叹了口气,依旧是宽慰的语气。
“不论如何,今次势必要将那摩柯永远留在这千岭山中。”白晏晏转头看向跟在她身后的二十三个暗卫,“此番若是谁能手刃那摩柯的人头,他日回了天启,我白晏晏必有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