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吹得大帐里烛火明灭。
白晏晏拉了拉肩头略有几分厚重的披风，抿唇看着帐外往来的兵士，沉默不语。
“殿下……”碰巧墨鸦巡逻完毕，在帐前翻身下马，转头看到白晏晏让人掀了门帘坐在那里吹风，瞥见她脸上漠然的神情，心头一紧，几步上前来，放下门帘，“殿下，你这身子才刚好，不能这般吹风。”
“还是没找到？”白晏晏的目光从帐门处收了回来，没有看墨鸦，只是垂目看自己怀里的暖手炉，轻轻叹了口气，“顾少渊那边怎么样了？”
“没了摩柯，铁沁格尔又被擒，如今合川部不过一团散兵，顾大人与奥尔格勒将军收尾大抵就在这两日了。”将账内的火盆添旺，墨鸦抬头看向白晏晏，“那地下河蜿蜒，分叉又多，但的那大君的意思，这几日都没消息，或许是……”
“就算是尸体，那也得给我找回来。”白晏晏沉声打断了墨鸦的话，言罢，眸色黯淡了下去，默了默，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让找的人都撤回来吧，全部去帮顾少渊他们，千岭山中的事情，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此事结束之后，我们便回天启吗？”墨鸦见她终于放弃了，轻轻叹了口气。
那日在暗河溶洞里找到白晏晏的时候，他也在，他不知道白晏晏到底经历了什么，看到她的时候，只见她跌坐在地下河便哭得撕心裂肺。回到桑华部大营之后，白晏晏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整个人便消沉了下来，只让他日日带着人去往溶洞中找人，如是五日，到今天依旧毫无进展。
他们这几日联合桑华部一起，在击杀深林中散落的合川部将士。
听说那日飞云涧被封堵之后，摩柯便对余下的苏家亲卫进行了突袭，他本打算就此一举歼灭白晏晏带来的所有人，却没想到原本留在千岭山外做后援的慕北柠并没有听白晏晏他们的话，乖乖配合铁沁格尔一起驻守山脚，而是在白晏晏他们进山半日之后，突袭了铁沁格尔的阵营，大败铁沁格尔，还乘胜追击，进山之后，刚好做了山中苏家亲卫们的支援。
摩柯和他所带的军士被逼绕行，散乱中摩柯还落到了暗沟中，白晏晏和雨水他们那日遇到的，便是带着人一面避开慕北柠他们的袭击，一面搜寻摩柯下落的铁沁格尔。
当日顾少渊因着白晏晏的话愤然离去，独自入林，墨鸦不放心所以跟了去。等他们二人回营的时候，却听到了白晏晏失踪的消息。
他们在林中找到了惊蛰的尸体，接着花了一天一夜，才终于在桑华部的帮助下，在地下溶洞里找到了哭得撕心裂肺的白晏晏。
自那之后，顾少渊便像发了疯一样地带着人截杀林中合川部的残余，而白晏晏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叫他带着人在溶洞中沿着地下河搜寻雨水的踪迹。
白晏晏一直不肯说他们在地下溶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让他们沿着地下河找雨水。只是当初发现白晏晏的地方，有打斗过的痕迹。
“许越泽他们还下落不明，我们如何能回去？”白晏晏叹了口气，她知道这几日自己经历的这一切把他们所有人都吓得不轻，尤其是墨鸦，自她醒来那日起就恨不得赶紧带着她回天启去。
可是，事到如今，她还怎么回去？许越泽不仅是宛州商会的会长，还是天启丞相的儿子，他因为自己身陷北陆，如今下落不明，眼看着可能就要卷入一场各族动乱的大战中。她若是这个时候不管不顾，抽身离去，回去如何向许博交代，如何向苏绍远交代。
“殿下！”之前他未曾劝白晏晏动身离开，是因为林中还有危险，如今他们和桑华部联手，已经将林中的合川部残兵清理了大半，这里的战事平定，他们虽然有所损失，但是不算太惨，是时候抽身离开，避免陷入北陆这场混乱之中。
“我知道，之前我一意孤行，想要置摩柯于死地，你们虽然心中有所疑虑，却也都依了我，随我北上，枉送性命。”白晏晏终于站起了身子，虽然如今已经恢复得不错了，可是她还是总能感觉的阵阵彻骨的寒意，她走到火盆边，看着盆中跳动的火苗，“我承认，在今日之前，我做的种种决定，都是为着一己私仇冲昏了头，我对不起那些拼死护我，搭上性命的人。只是，现在我决定不走，不再是为了私仇，而是为了大局。”
“当日我是看着摩柯中剑重伤后坠河的，找了这么多日都没有找到，即便是摩柯没有死，那也是身受重伤。这笔账，若是我没有回天启，合川部便会算到我头上，算到沧澜部头上，若是我回了天启，那么整个天启便是合川部的仇敌。”
“若只是合川部便也罢了，你也听但的那大君说了，摩柯这一次联合了东岸的几个部落一起对抗沧澜部，他们已经在西岸称霸，若是再平定了东岸，那么日后与我们天启为敌的，便是整个北陆。”
“何况，白宸轩他怀疑我通敌叛国，现在天启对我来说，也不比此处安全。”旁的便也罢了，白宸轩对她的疑虑，只怕经此一事之后，他会忧心更甚。
“殿下，这件事情必然是有什么误会的，陛下怎么可能怀疑殿下……”墨鸦知道白宸轩在白晏晏心里是什么地位，如今她这般不咸不淡地说起，想来心中是十分不痛快的。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实在是有些担心白晏晏。
“你也不必替他说话，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轻笑一句，白晏晏转身往帐外走去。
被顾少渊他们救回来，又在桑华部的合萨的照顾下醒来之后，白晏晏还从未踏出过这间帐篷，每日里也只有墨鸦回来汇报搜查进度，顺便和她说说话。
白晏晏之前是不愿意出去，如今大帐外还守着二十四夜羽的其他人，他们依旧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时时刻刻守护着她的安全，可是，她听说大家是在找到她之前先找到惊蛰的尸体的，先是立春，再是惊蛰和雨水。
她知道对于这些暗卫来说，重伤或是搭上性命都是常事，每一个人从接任的那一天起，就开始培养能代替自己的人。
可是，也真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是彼此唯一能依靠能信赖的人，从前便也罢了，如今她眼睁睁看着立春重伤差点没命，又看着惊蛰和雨水因为她先后丢了性命，她只觉得自己没脸去见剩下的人。
“殿下，外面风大，有什么吩咐，属下去做便是了。”墨鸦见她要出去，忙跟了上去，抬手刚好拦住了她掀门帘的手。
虽然现在桑华部的合萨说白晏晏已经无大碍了，可是当初刚刚带她回来的时候，她可是高烧不退，浑浑噩噩，墨鸦陪顾少渊一起守过她整整一夜，他不想再看到那般脆弱和痛苦的白晏晏。
“顾大人！”被墨鸦一挡，白晏晏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掀了一半的门帘外，刚好看见打马走过的顾少渊，白晏晏也没有松手，只是扬声叫了一句。
那一声“顾大人”唤得马背上的人微微一愣，顿了一顿，才手腕一抖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
“殿下。”看到门口的身影，墨鸦收回了手，便见着顾少渊掀帘进来，恭恭敬敬地朝着白晏晏行了个礼。
“合川部的事情，怎么样了？”刚刚唤他那句，是下意识的，如今人在自己跟前了，白晏晏才想起之前自己跟但的那说的那些话，看着这般恭敬而疏离的顾少渊，白晏晏便又有些不知所措了，抿了抿唇，问了一句。
“之前慕郡主出其不意，俘获了大部分合川部的军士，之后摩柯下落不明，剩下的人便都心散了，这几日我们与桑华部联手一直在清理林中剩下的合川部军士，眼看着很快便能结束了。”顾少渊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公事公办的口气回答到，他垂目去看地面，并不看白晏晏。
“北柠呢？”顾少渊提起，白晏晏这才想起来，虽然一直听墨鸦汇报他们的情况，白晏晏到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顾少渊，更别说从进山之后就分开的慕北柠了。
“郡主说她要回合川部复命，两天前便走了。”顾少渊顿了一顿，“当时她听说殿下卧病，说是不便打扰，就径直走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敢多言挽留。”
“复命？”白晏晏蹙了蹙眉，当初慕北柠打马追来的时候，说是得了月苏的嘱咐，来助她的。且不说这慕北柠回去是要向月苏复什么命，白晏晏就是想不明白，这慕北柠什么时候，竟然要听月苏的命令行事了。
“我们刚刚收队回来，还有些事情需要打点，殿下若无其他事，微臣便先告退了。”顾少渊也不清楚慕北柠离开的原因，只是当时她那般说，又走得潇洒，谁也没能阻止她，既然答不上白晏晏的话，顾少渊默了默，便拱手想要告辞。
“别急，”白晏晏却没有允了他，只是抬眼看向门边静立的人，“墨鸦，你先出去吧，我有话想和顾大人说。”
“殿下身子刚好，还是别为微臣再费神了，微臣先告退了，殿下好生休息吧。”墨鸦刚要退出去，却见顾少渊再次拱手朝白晏晏拱手又作了一礼，随即便转身，先墨鸦一步，掀帘出去了。
墨鸦总觉得，自己最近十分疲惫，每天带着一队人在暗无天日的溶洞里寻人便也罢了，回来之后，要先来白晏晏这里回报，晚点又要去顾少渊那里汇报白晏晏的情况。
他了解白晏晏，能做到这般，是真的很在乎顾少渊了。可是，眼前这人怎么就不开窍呢？
当初听到白晏晏入林未归的时候，分明是顾少渊第一个发了疯一样地没日没夜寻人，把白晏晏找回来之后，他也是急红了眼，火急火燎地替合萨寻药不说，还彻夜不眠地守着，直到白晏晏烧退了才算放心。
可现在呢，白晏晏都主动开口了，他却又摆出这样一副态度。
“殿下，这几日可能是太累了，你别在意……”看着白晏晏黯淡下去的神情，墨鸦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过是我自作作受罢了，”抿了抿唇，白晏晏叹了口气，“做错了事清，总是得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