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手里的加急军报,白晏晏沉沉叹了口气。
抬眼时,正好对上了在她对面,也正好从军报上抬头月苏。
“世子身子不好,还是休息一下吧。”白晏晏站了起来,看着月苏那张苍白的脸,颇有几分担忧。月苏这几日日日在这金帐中等战报,已经许久没有合眼了。
“我本只是想借你之力,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却不想这件事情会在天启传开,终归还是我连累了你。”月苏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些,却也没有听白晏晏的,只是颇有几分歉然地说。
白晏晏那日接到月苏的信之后,按慕北柠所说,直接带人往西去勒林草原截杀打猎的穆图大君和二王子丹胡。
白晏晏他们去得及时,将在归途之中急行军的穆图大君半路截断,一场奇袭之下,穆图大君大败,二王子丹胡被俘。
穆图大君最终还是没能回到合川部,而是在离合川部不过几里的地方突然暴毙而亡。
德仁家突然遭此变故,只余了一个病弱的月苏。他本就是世子,穆图大君死了,他便是名正言顺的新一任大君。
偏偏此番大君死得蹊跷,合川部上下又从来都没将这个病弱的世子看在眼里,有将军和亲王牵头,说是要暂缓月苏出任大君之事,先去救回二王子丹胡。
这月苏也是有本事,金帐谈了一夜,他竟然能说服几个追随穆图的将军和他的叔伯亲王们拥立他坐上大君的宝座,还各自带兵出征,去帮他镇压周边不服他的部落。
白晏晏等到合川部内部平息之后,才与慕北柠一起带着人进了合川部。
连着几日,她与月苏都在金帐里等战报。
只是月苏等的是四方亲王和将军出征推进的战报,白晏晏等的,是她的好弟弟行军的战报。
“皇帝疑心本宫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不过是这一次让他抓住了把柄罢了。”合上手中的军报,白晏晏笑得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接到消息的时候,她是真的有几分吃惊。
她自是知道白宸轩不待见自己的,却没想到,他对自己的猜疑和不满竟然强烈到能让他不远千里,亲自带兵前来责问她。
“若是不开心,或是受委屈,殿下便都不要回去了吧,留在合川部,虽然北陆不比天启繁华,可是,在这里殿下能活得自在些。”心口因着连续的咳嗽有些隐隐作痛,月苏面色苍白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
“月苏……”那般笑容让白晏晏一个恍惚间觉得,自己是看到了前一世那个拖着自己重病之身,还要拼命护她,每一次在她熬不下去的时候,都拼命安慰她的月苏,这几日他们联手夺位,见多了他面无表情的模样,还要雷厉风行的态度,白晏晏都要觉得,这个月苏,不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了。
“大君说笑了,若是本宫不回去,只怕是更坐实了叛国之罪,到时候,只怕大军压境,我们要面对的,便是两国之战了。”军报上说,白宸轩不出三日便能到云际城,此行他带了神武军营中三千精要护驾,沿途下令,召瀚州镇守之军往云际城汇合,的确是摆出了一副要大军压境的阵式。
现在北陆东西两岸都刚刚经历了动荡,许越泽来信说图蓝同意了他们所提的建议,决定暂时先按兵不发,条件却也颇为严苛。西岸各部多有起兵反合川部的意思,若是此刻白宸轩再来插手,只怕北陆又要战火连绵。
白晏晏的话,让月苏默然了,他想护她,却发现即便是当上了大君,他也依旧留不住她,护不住她。
“陛下来信,要殿下五日之后,回云际城面圣。”顾少渊掀帘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月苏望向白晏晏时那般无可奈何又万分怜惜的深情,他步子微微一顿,眉头微不可闻地一蹙,这才俯身朝二人行了一个礼,将刚刚收到的白宸轩御笔亲书的旨意递给白晏晏。
“本宫之前听说,他这般举动,朝臣们多不赞成,他却敢一意孤行,不知道此番他是得了谁的倚仗?”看着手里的信,那般熟悉的字迹,却是字字扎心。
“沈庭海一路随行护驾,北安王也一早便调遣好了军队,皆在云际城恭候殿下归去。”这几日白晏晏忙着与月苏一起处理合川部之事,他却是在了解天启的动静,“他们要在云际城,公审殿下。”
“审本宫?”白宸轩的信上只说要她回去面圣,半分没说要审她。若是要审,那须得有个罪名才是,她不相信,仅凭几句留言,白宸轩便敢把通敌叛国这样的大罪死死扣在她头上。
“云际城的人来报,说皇帝陛下寻到了一个人证,能证实殿下此番的确是图谋不轨,通敌叛国,想要联合外族,谋取天启大好江山。”顾少渊一字一句,说的颇为沉重。
“到底是谁,竟然这般大的胆子,敢站出来污蔑本宫?”白晏晏眉头一蹙,闻言冷笑。她还真想不到,现在朝中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对她这般横加指责。
“若是旁人便也罢了,偏偏此人前些日子一直与殿下同行,也是看着我们出关的,当初殿下只叫人送她回云际城,却未曾想到,她竟然回去之后,传播谣言,说殿下意图谋反,还参本告御状,说能证明殿下的谋反之举。陛下接到她的奏本十分震怒,这才不顾朝臣劝诫,非要赶往云际城。”
初听得此消息的时候,顾少渊也十分震惊,他虽然觉得白薇薇与镇南王之事颇为蹊跷,却没曾想到,到最后反咬白晏晏一口的,竟是那个她偏袒爱护的皇妹。
“我还只当她如从前那般只会哭啼撒娇,没成想,去澜州几年,她竟是涨了本事,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地告我御状了。”听得这般说法,白晏晏身形一震,随即拍案冷笑。之前顾少渊便提醒过她,这镇南王与白薇薇之事太过蹊跷,她几番猜测,却没想到,能是这般结果。
“微臣与墨大人都觉得,此番殿下还是按兵不动的好,此去云际城,太过凶险。”进来之前,顾少渊与墨鸦已经商议过此事。
在这件事上,他们倒是难得的意见一致,都觉得白晏晏若是真乖乖听话往云际城面圣,只怕是要落入旁人给她设下的圈套。
这次北来一路他们都遭人算计,只怕这云际城里会是最后一击。
“我若不去,岂不是抗旨不遵?到时候,不管是抗旨还是谋逆,哪一条大罪安在我头上,我都无法辩驳。”抿唇想了想,白晏晏还是摇了摇头,见顾少渊还想开口再劝,她堵住了他的话头,“你无需劝我,我若不去,倒是可以躲开他们的算计,可是日后我要怎么办?你们要怎么办?都随我一起永远在北陆游荡?这边也罢了,我长公主上下那么多人,还是苏家上下,我若是不回去,他们必然会受到牵连。即便是为了让那么多无辜免受牵连,我也要走这一遭。”
白宸轩的性格她了解,若是只是他一人,白晏晏相信他下不了那么狠的心。可是,如今这帝都中,有人那般明里暗里的要算计她,她只怕如今自己一招行错,带害的,是成百上千条人命。
“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殿下若是去了,依照殿下的性子,微臣是怕殿下到时候受不住威胁,做出什么傻事来,毕竟……”
毕竟,这般情形,与十多年前,九霄城一案太过相似了。父王死前那些话还言犹在耳,虽然当时不明白,可是后来顾少渊也渐渐明白,当初他的父王妥协认罪,是为了顾全大局。偏偏他还明白,白晏晏与他的父王一样,是一个为了江山,为了百姓,愿意舍己顾全大局的人。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那毕竟之后的话,顾少渊不说,白晏晏也能猜出来。
她也知道,此番前去,必然是一场圈套,她素来最恨受人胁迫,被人威胁。可是,偏偏她又不能弃他人于不顾。
她若是不去,不仅坐实了她畏罪抗旨不说,还会连累无辜。当初苏绍远不问缘由倾力助她,若是白宸轩心狠,这叛国罪名只怕还会连累苏家。
她不仅要奉旨面圣,她还要洗刷自己的冤情。她在北陆被人设计陷害,却不表示回到天启她还会任人宰割。
“墨鸦,”拂裙起身,白晏晏将守在外面的墨鸦叫了进来,“传信青州和滨州,让两位王爷有所准备。”
“殿下何时与东临王……”等墨鸦领命出去,顾少渊颇有几分不解地看向白晏晏。青州的临平王苏绍远便也罢了,他没曾想到白晏晏竟是与滨州东方家也有这般联系,竟然在这种时候要命人通知他们。
“东临王曾欲与我谋事,当时我身在朝堂,不愿结党,便一直未曾应他,如今这般情形,倒是叫我有些后悔没有早些结党,如今在邺水城里,我真正能指望的,却是没几个人。”结党营私之事,朝堂之中素来都有,当初白晏晏掌军政大权,为保公允不愿结党,如今到了紧要关头,却发现若是自己在朝中有党羽亲信,只怕是不会落得这样下场。
“殿下放心吧,几位顾命大臣和六部尚书里多有不同意陛下此举的人在,殿下这些年在朝臣中颇有声望,几位老臣也曾蒙受殿下照顾,今次只要他们不断上书给陛下施压,只怕陛下也不敢把殿下怎么样。”
顾少渊,想了想,继续说,“殿下领旨去云际城面圣,自是不能带兵前往的,但是也不能将所有人都留在合川部,微臣建议先让赤峰带人伪装成合川部的军队,往南推进,以备不时之需。此行殿下务必带微臣同行,微臣毕竟还是大理寺卿,即便是要公审殿下,有微臣在,想来他们也不该太过颠倒黑白。”
“你……”白晏晏刚想开口拒绝,却被顾少渊抬指按住了唇,不让她多说半个字。
“这你得听我的,这种时候,我若不能在你身边,不知你到底是何情况,我只怕自己会忍不住冲杀进去。”他知道此行的危险,便更不能忍受自己眼睁睁看着白晏晏孤身犯险。
白晏晏抬眼看顾少渊,还是觉得不妥。
“殿下便听了他的吧,否则,他与那个墨大人,还真的会为了殿下做出带兵屠城之事。”一旁默了片刻的月苏开口,望向顾少渊的时候,声音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惧意,语气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