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城关通报,须臾便见有县丞带着甲兵来迎。
“陛下明日便到,还请殿下先屈尊移驾县丞府。”云际城县丞俯首在地,也没有想到这位长公主殿下竟会先一步到云际城,按照之前镇南王妃的控诉,加上之前沈将军带人出关探查,县丞都要以为,长公主殿下是真有此举,可如今看她悠然来此,怎么看,也觉得有几分不能心安。
“移驾县丞府邸?”县丞说得毕恭毕敬,白晏晏却是眉头一蹙,“本宫的御驾,即便不是宿在行宫别院,最差也是须得提前三日整修驿馆,城中所有官员必须出城跪迎的。本宫这还没被削去长公主的头衔呢,你们倒是先替本宫省了这些礼数待遇了。”
“殿下误会了!”身子一抖,县丞伏得更低了,“昨日城中大小官员,除微臣外,其他全部南去迎陛下圣驾了,城南郊外的行宫也早已修整好,静候殿下与陛下大驾。此番微臣冒昧请殿下移驾县丞府,是因为前些日子镇南……云薇公主到云际城之后,微臣将她安置在了府上,如今殿下即来了,微臣想着,殿下是不是想先见上一见。”
“前方带路吧。”眉头一挑,白晏晏一身的脾气倒也没处发了,轻咳了一句,让县丞带路。
她怎么就给忘了,自己的御驾须得所有官员出城跪迎,那个从邺水城千里迢迢赶来的皇帝陛下的圣驾,那可是提前一日,出城十里外跪迎的。
不过,也亏她这般火急火燎先行赶到,倒还给了她先见见这前脚才在她面前哭喊求救,转头便又将她告了个通敌叛国的妹妹的机会。
云际城是边境重地,连县丞府邸也修得杀气森然,青砖墨瓦,宽阔简洁。那从正门铺到前厅的猩红地毯,一看便是临时添加的,与周围的景致格格不入。
看着躬身在前引道的县丞,白晏晏对他更添几分好感。
刚踏进正厅,便见了坐在桌边的白薇薇,她着了一身素色长裙,长发轻挽,倒是比前些时候与她随行的时候更加憔悴了。
“本宫记得,当初王妃可是在本宫身边哭着喊着要追随左右,让本宫不要弃你不顾的怎么这一转头,本宫在王妃口中便从好姐姐,唯一的依靠,变成了通敌叛国的大罪人了。”过府前,白晏晏还是先去了趟行宫,如今换了一身天水蓝的宫装,头上珠翠琳琅,虽然都是从州府调配过来的饰物,不及宫中和她府上的,却也还算华贵,尤其是与白薇薇一比,更显气势凌人。
“皇姐……”转头看到来的是白晏晏,白薇薇愣了一愣,许久才回过神来一般,抿唇一笑,站了起来,“当初因着绍……镇南王之事,臣妾心中惊惧,便觉皇姐是臣妾唯一的依靠,不愿离开皇姐。可是回到云际城之后,臣妾仔细一想,才发现皇姐此行的蹊跷,为保陛下江山,臣妾便不得不大义灭亲了。”
“你说本宫通敌叛国,你可有什么切实的证据?”白晏晏看着这个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妹妹,这才两年未见,如今再看到她,白晏晏却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如陌生人一般,“你可知,诬陷本宫,那可是凌迟处死的大罪。本宫本是怜你,从震怒的苏绍行手中将你救下,你却这般恩将仇报,不怕日后本宫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么?”
“臣妾素来胆小,皇姐可别吓臣妾。否则臣妾把皇姐这些话当真了,明日面圣说出来,只怕陛下会觉得皇姐这是在威胁臣妾。”外头日光正盛,白薇薇被白晏晏看得有些心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至于这证据嘛,自然是等明日陛下到了之后,臣妾再面呈陛下了。”
“看来王妃这两年在澜州学了不少,至少这嘴皮子是比从前流利了不少。”有那么一瞬,白晏晏在她脸上分明看到了惧意。
她本是料想,白薇薇不过是随了她一路,看了她带兵出关,所以生了疑心上奏白宸轩。如今见她这般,倒是有几分担忧了,她是真的有什么所谓的“证据”,来证明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吗?
“皇姐这话说差了,臣妾这能言善辩,是自小跟皇姐学的。皇姐一路奔波,想必甚是辛苦,臣妾便不打扰皇姐休息了,有什么话,明日到了圣驾面前再说也不迟。”白薇薇不愿再与她多言,俯身朝她作了个礼,却因着白晏晏正挡在门前,自己也不敢就这般贸然越过了她出去,只能垂手立在那里,等她先行。
“也好,我们姐弟三人,也有两年未曾团聚了,等陛下来了,我们明日可要好好叙上一叙。”挑眉扫了白薇薇一眼,白晏晏拂袖转身施施然离去。
——
云际城郊外的的行宫,也不过是一座比县丞府邸稍微大一些的宅院,如今已经赶工翻新。
白晏晏出了县丞的府邸便径自回了行宫,午膳过后,才等得墨鸦回来。
“谷雨他们已经探查了云际城各处,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瀚州的府兵倒是已经到了,就驻扎在此处往南五里的地方,也并未涉足云际城的地界。”猛灌了了一大口茶水,墨鸦这才发现顾少渊并未在此处,“顾大人呢?”
之前因着他急着去寻谷雨他们,走时嘱咐了顾少渊从踏入云际城开始便要寸步不离地保护长公主殿下的,结果这一转眼,人却不在跟前了。
“他去云际城县衙巡查了,我还着了他,午后出城,快马加鞭,应该能赶上先前出城迎接的官员们。”在北陆时都是自己的人便也罢了,既然回到了天启,顾少渊还是大理寺卿的身份,皇帝驾临,他这个臣子必须出城迎接,做尽礼数才行。
“赤峰他们应该也到边境上了,这几日事情太过繁杂,属下一直没能问殿下一句,此番殿下到底作何打算?”
这几日墨鸦是一日比一日忐忑,白晏晏的性子,他是知道的,通敌叛国又不是一个小罪,稍有不慎,他是真的害怕白晏晏为此涉险。
“作何打算,得让我先知道,今次与我为敌的,到底是何人。”白晏晏叹了口气,“先前因为摩柯,我猜想要借此置我于死地的人必在帝都,今儿见着云薇,我又在想,此事会不会和镇南王有关系,只是,若是帝都的人我还能想得通,我与苏绍行统共见面也不会超过十次,朝堂之上也好,私底下也罢,我也都未曾与镇南王府,甚至是澜州各处结过仇怨,他们这般做,又是为了什么?”
“殿下是觉得,云薇公主此番是受了镇南王指使?”
“她似乎并非是一时兴起,细想来之前她与苏绍行那一出似乎也是故意让我们撞见的。我只是好奇,这一路我们也算谨慎,并未留下可以用来诬陷我有叛国之举的证据,只是今日我看白薇薇一副志在必得的情形,似乎真有什么能让我定罪的证据。”
“殿下可要属下再去县丞府上探查一二?”他并未随白晏晏去县丞府,听得此语,担心更甚了。
“她之前可警告了我,明日圣驾到之前,她若是出了什么事,大抵全部要怪到我头上了。”想想自己这个妹妹也是了得,今日与她前些时候初见她时,简直判若两人,“我更担心的,是澜州的动静,镇南王一向安分守己,当初求娶云薇也是十分决然,他今次舍了云薇,贸然卷入此事,只是想要扳倒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我吗?”
——
白宸轩的圣驾入云际城的时候,已经时近午时。官员朝拜,巡视城邦,回行宫的时候,已是晚膳时分。
白晏晏到的时候,白宸轩与白薇薇都在桌边落座了。
本是在笑语闲聊的两个人,在听到宫人唱报白晏晏到了之后,都顿住了话头,抬眼看她,却都没有开口说话。
“月余未见,凰羽对陛下一直记挂得紧,如今看到陛下圣体康健,凰羽也安心了。”俯身作礼,白晏晏这才抬眼看向白宸轩。
当初她一心北上,这个皇弟还口口声声劝她别去,说自己走了他会想她。如今看来,白宸轩是日日都在想着,想着怎么置她于死地吧,所以此番得了个机会,便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皇姐当初说要北去,朕还以为是朕做了错事,惹皇姐伤心所以皇姐不愿留在帝都,为此朕还一直反省,却是不想,皇姐此行,却是做这般让朕寒心之举,皇姐这般,是真的为了这至高之位,不顾我们的姐弟情意了吗?”急行一路,白宸轩为着这件事情,已是多日辗转不眠。
当初听得线报,他只是疑惑,若是白晏晏真要反,何必北上出关,联合外族,以她和苏家之力,一场内乱,朝堂风向便要就此改变。他当时即便是生气恼怒,却也只是派了沈逸之前往暗中调查。
可是,没过多久,北陆乱起,从云际城开始,凰羽长公主勾结外族,意图叛国谋反的消息便传得到处都是。白薇薇的那封血书密告,更是看得他心惊。
朝中为着此事也是吵得天翻地覆,几番争执,他不顾许博劝阻,亲自动身赶来,便是想要在朝臣们做出更多猜测,这件事情闹得更加不可开交之前,亲自来确认此事。
却不曾想,初到城中,听说白晏晏昨日便到,今日一早却称病不能前来迎驾,他在城中巡视许久,回了行宫,她也未曾前来一见,一直拖到此刻才来,分明是一点不将他放在心上。
“凰羽都还没有认罪,陛下这番话说得,倒是笃定凰羽真做了那般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顾少渊之前提醒过她,若非在公堂和朝堂之上,她须得绝口不提此事,尤不能为着一点不满和委屈,就私下顶撞白宸轩。
可是,她连夜赶路,昨日因着不放心云际城和行宫的布防,有因着城中除了县丞其他人都出城迎圣驾去了,她强撑着一个人走遍城郊大营,重新亲自安置了两处的布防,直到天亮才合眼,先前她便几次受伤,今晨卧病难起,现在强撑着身体来见他,月余未见,他一开口却是这般责问,叫她怎能忍气吞声。
“这流言都传得满天启都是,更何况还有二皇姐的证词证据,皇姐此番若只是北上送亲,又何故在北陆逗留如此之久,还带了那么多苏家的府兵,这么多可疑之举,你还要叫朕如何作想?”白晏晏那般冰冷的眼神,刺得白宸轩眉头一蹙,拍案而起,沉声质问。
“你的二皇姐,只禀了她诬陷本宫之事,却是不知,有没有告诉陛下,她不守妇道,与镇南王府中的教书先生私通,做出有辱门楣之事来,若非本宫及时赶到,只怕她早就死在了镇南王的剑下,哪里还有命在此搬弄是非。”经白宸轩这般一说,白晏晏这才看向自她进来之后,便坐在桌边不语的白薇薇,秀眉一扬,满眼嘲讽。
他们如今在行宫正殿用膳,周围全是伺候的宫人和婢子,殿外也有神武军驻守,这么多人都听着,白薇薇身子一抖,面色红了又白,偏偏看着白晏晏却又不敢说出半句话来。
“这……”白宸轩的确是初听得此事,先前白薇薇也只提了她在凤栖城偶遇白晏晏,便与她一同北上,却不想竟是这般内情,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出来,一时望向白薇薇,只觉得颇有几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