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江水患?”
“发生暴动了吗?”
座上的白宸轩和下跪的白晏晏在听得此奏报时,皆猛地站了起来。
“启禀陛下,六月连绵大雨,玄青江几处堤坝被冲垮,金霖城,浮碧城和灵犀城皆遭水患,还有沿途十几个村庄,知州大人联合宛州商会已经做了应急的处置,安置了部分灾民,只是赈灾的钱粮和灾后的部署,还需得陛下做个决断。”来报的士兵呈上急报,取下头盔,禀报完白宸轩,这才又朝着白晏晏拜了一拜,“回禀殿下,知州大人去的及时,加之现在宛州商会并未分发钱帛,只是安置灾民,开场发粮,这三日来未生暴乱。”
“徐通判!”顾少渊还跪在御前,转头却是将跪在近前来通报的人看得清楚。他曾任宛州通判,调任之后,接任他的正是眼前这个徐江淮徐大人,比之两年前,如今他更显清瘦。
“宛州州府的所有将士都往玄青江修补河堤去了,微臣不能出力,便只得跑这么一遭,好在这些年虽然做了通判,平素随知州大人巡查各地,马上功夫未曾丢下,此番听得陛下在云际城,微臣与驿站的张大人兵分两处,想来张大人必然已经早微臣一日到了帝都。”徐江淮也认出了他,朝他微微颔首,复而俯身再拜白宸轩,“灾情紧急,请陛下早作决断。”
“如今有许丞相坐镇朝堂,想必与六部协商之后,赈灾的钱粮很快便能拨下来,朕这便传旨回京,事出紧急,这首批赈灾物资的审批只需得许丞相和六部共议决断便可,不需得再呈报给朕这般往返折腾。至于这主持赈灾的官员,待朕……思虑之后,再做决定。”言语间,白宸轩本能地看向白晏晏,却终还是将那句“待朕与长公主商议”的话咽了下去。
“灾情紧急,臣女请旨,前往宛州赈灾。”白晏晏却是不再与他计较这些,只是跪地请旨。
她这些时日一直在北陆周旋,却是将这件事情忘了。
景和三年六月,玄青江决堤,宛州水患严重。死伤不计,怨声起,暴民怒。
前一世,白晏晏并未前往赈灾,白宸轩只派了户部侍郎前往,却不想,六月底,宛州瘟疫横行,为了避免瘟疫传染,宛州封城无数,一时怨声四起,灾民暴动。
适时,白晏晏才请旨带兵前往镇压暴动,却不想,那一去去了两个多月,宛州动乱,她在暴动中受伤,若非有人搭救,她差点没了性命。
此事现在虽然只是一个水患之灾,可是若是处理不好,只怕再像之前那样,她既然知道后续,便不能任其发展,何况当初的暴动太过蹊跷,那些暴民不似普通的灾民,否则她带的三万正规军也不至于被冲散,还让她身陷险地。
宛州与澜州毗邻,白晏晏怀疑,前世她所遇之事,与镇南王有关。
“陛下,皇姐可还是有罪之身!”白宸轩没有马上应白晏晏的话,一旁的白薇薇却是急了,俯身跪拜,“如今全天启的人都认为皇姐有叛国的嫌疑,她再去赈灾,只怕会惹起民怨。”
她当初应下了绝不让白晏晏活着离开瀚州的话,如今若是白宸轩放她去赈灾,只怕再回来,她设下的这些局,便半分作用也无了。
“一介臣妇,胆敢妄议朝政,你若是再多嘴,别怪法不容情。”看出白宸轩颇有些犹豫,却偏偏白薇薇在这个档口开口,白晏晏怒极,直起身子,狠狠瞪了白薇薇一眼。
“陛下,此般大灾,除却一应钱粮物资需要及时发放外,赈灾的主使代表的是天家,若是派一般的大臣去,只怕宛州百姓见了会觉得朝廷对他们不重视。我却不同,我是长公主,是皇亲,此去不仅可以安抚灾民,还能监督各部,不让他们在此事上有所纰漏。再者,我远去北陆之举让天启之内流言纷纷,说我通敌叛国,说穿了,不过是在说我们姐弟不和,此番若是陛下派我前去,这些流言便能不攻自破。”
旁的事情便也罢了,白宸轩想与她斗,她便与他争上一争,闹上一闹。可是,此事不同,事关天启安稳,她不能不管。
“陛下,长公主殿下所言不假,此番灾情严重,赈灾主使的人选,须得慎重。”徐江淮俯身附议,有关白晏晏的流言,他自是听说了的,可是,比起流言,宛州眼下的情形更加急切,他无意去猜这对姐弟什么心思,可是白晏晏的话不错,赈灾主使若是派得不够分量,只怕会寒了灾民的心。
那些已经一无所有的灾民若是寒了心,闹起事来,便不是那么好处理的了。
“朝中那么多重臣,若是要分量,户部尚书,或者几位顾命大臣皆可,皇姐刚从北陆归来,便不要去宛州奔波劳累了。”白宸轩抿唇想了想,却还是不愿松口。
“户部尚书只管户部,这赈灾除却户部之外,还须得兵部,工部协同,吏部监管,灾后宜乱,刑事不可松懈,刑部和大理寺也须得跟进,要从中协调,单一个户部尚书如何能行?”白晏晏却直言反驳,“六部中任何人都不妥当,何况,以许丞相为首的几位顾命大臣都与年迈,宛州路远,他们怎么折腾得起。陛下如今身在云际城,许丞相他们坐镇帝都,抽了谁出来都不行,此去宛州,还是臣女去最为合适。”
“皇姐!”白宸轩蹙眉,他虽未直言,可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白薇薇说得不错,白晏晏此刻是戴罪之身,即便不是通敌叛国的大罪,私自带兵出关也不是小罪,若是此番放她去宛州赈灾,只怕她就这般逃脱了。
“臣女知道此番臣女带兵出关已是大错,万辩不能恕其罪。臣女也未曾想过借此开罪,如今大理寺卿在这里,陛下要按律处罚也好,降旨处罚也好,臣女都不辩驳,只是希望陛下能允了臣女此去赈灾之请,等赈灾回来,臣女自会领罚。”私自带兵出关之罪,左不过削官去职,她并未做什么有损天启之事,白宸轩便是再恨她,也不可能借此罪名斩了她。
既然不是死罪,便也不急于一时。赈灾之事的好与坏,直接关系到两个月后天启的局势。前一世便是因着这场动荡,天启国力大损,若非受损,合川部上门求亲,还是求娶她这个至高无上的长公主时,天启众臣都不敢说半个不字。
先皇曾让她辅佐皇帝,稳固江山,她既然应下了,便一定要做到。
“此去路远,事情又棘手,皇姐万望保重。”看着以头抵地,跪在自己面前沉声恳求的白晏晏,白宸轩突然觉得很挫败。他一心在忌惮她是否会借此机会逃脱,或是在借此机会算计他,可是,她却只是这般一心一意,想要前往赈灾,为他分忧。
“传朕旨意,此番宛州灾情严重,朕特命凰羽大长公主前往宛州,支持赈灾一事,此间所有相关部门皆听其调配,若是遇到十万火急之事,凰羽大长公主有权决断之后再上报帝都。”白宸轩从主座上站了起来,垂目看了一眼白薇薇,“朕决定即日回京,云薇公主既然回不了澜州,便随朕一起去帝都吧,带兵出关一事,等皇姐赈灾回来,再做定夺。”
“谢陛下隆恩!”白晏晏这一声谢恩,难得的真心实意。
“皇姐和徐通判都下去准备吧,这事耽搁不得,若是没有其他事,你们即刻便动身去宛州,等朕回了帝都,后续之事朕会命人一应跟上。”白宸轩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让他们先走。
等两人领旨起身,瞥见还跪在原处的顾少渊:“朕记得,顾大人是从宛州调任大理寺的吧?如今赈灾需要人手,顾大人便随行前往吧。”
顾少渊本还在想着找什么理由请旨前往,听得白宸轩这般说,心中一动,俯身谢恩。
只等几人离去,白薇薇也被请回后殿休息,白宸轩才从正殿中踱步出来。
沈庭海早已巡视归来,只是先前殿中在议赈灾之事,他便也没好插嘴。
“陛下就这般放她走了,只怕日后会后悔……”与白宸轩并肩站在玉阶之上,看着远处的城郭,沈庭海叹了口气。他们一切都准备充分,瀚州的府兵也好,他带来的神武军也好,只要白宸轩一声令下,即便是白晏晏身边有高手环绕,他们也能保证白晏晏不能活着离开云际城。
只是可惜了,临到最后,白宸轩还是没能做这个决定。
“朕的确恨她,尤其是今日。”白宸轩叹了口气,他今日是恨极了她。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在费尽心思要治她的罪,想着如何杀她才能杀得名正言顺的时候,她却一心还是只想着如何让天启的江山安稳。
他未曾想过白晏晏会一口应下带兵出关之事,他本是想看到她发现自己的罪行昭然若揭之后,在他面前的狼狈和挣扎,却不想,她竟然毫不犹豫便忍了所做之事,更没想到,她即便是担上了叛国的风险,最后做的事情,还是在为天启着想。
从前父皇在南书房检查他们学业的时候便说过,在座的皇子们,没几个能比得上白晏晏。白宸轩当时觉得,父皇的意思,大约是说他们都不及白晏晏聪慧,也不及白晏晏那般会卖乖。毕竟虽然平常顽皮,经常被太傅责罚,可是一到父皇检查之日,她总是能做得最快,做得最好,揽了所有的夸奖。
可是,如今看来,他比不上白晏晏的,可不仅是聪慧和卖乖。她心中有天下,他心中,却只有如何算计她。
“可是,便是因为这般恨,朕才真正开得明白,这天启江山,不能没有她。”白宸轩侧头看了一眼沈庭海,“此番北陆乱起,只怕边境也将不得安宁,宛州水患,朕怕边关再起动乱,沈将军此番便提前北归,替朕驻守北地,以安朕心吧。”
“陛下!”沈庭海此番来,本是想要借白宸轩之手,让白晏晏在此断送的,却不想,自己才是有来无回的那一个。
“沈将军在此为朕安定北境,这样在宫中皇后娘娘也能安心,眼看朕很快便能有第一个皇儿了,只盼着到时候,天启各方安宁,朕的皇儿能生在一个盛世而不是乱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