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不会害母后?
从前她还小的时候,或许会这般笃定地相信吧。
可是看看如今,她护了白宸轩数载,他们是血脉至亲,他还不是一样要害她。尤其在前世,她可是已经被他害得惨死了一次。
“晋元与天启一战,我虽拖延多年,可如今国主战意已起,只等今日我回朝,便要商议此事。你若执意回去,我也不能强迫,不管将来如何,我既说过要护你,便定保你万事无虞。”
此番相见本是风浅君私下安排,他还须得按时回朝,两方便也不能多留。
看着消失在蜿蜒山道的风浅君,白晏晏离开的步子却踏不出去了。
踏出净空寺,她又该何去何从?
手里有绝影的解药,却也只能救四皇兄。如风浅君所说,此战再所难免,她作为监国长公主,本该在顾鸢时诊出绝影之毒的时候便上报朝廷,请求各方派兵来援。
可是她按下了这个消息,赴了这一场让她措手不及的会面。
不是要弃宛州百姓于不顾,而是她怕此事上报之后,她又要卷入一场阴谋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信任白宸轩了?
或许是从他一路北上去堵截她,或许是许柔嘉失踪那晚他说过那些话之后,更或许,当在灵犀宫中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再相信那个自己一手送上王座的小皇帝了。
“墨鸦,你先行回城,让赤峰撤下所有的苏家亲卫,编整之后,随我一起回乐陵城。”看着眼前的郁郁葱葱的山林,白晏晏沉声吩咐。
“殿下!仇不可不报,国却也是万不可失啊!”墨鸦默然领命要走,却被顾少渊一把扣住拉了回来。
“国不可失?”白晏晏笑了,抬目看他,“如今的我,何来家国?”
今日风浅君或者说苏阆风所说的话,即便不可全信,可这么多年来,她受照顾于苏家,护她的是苏家,助她的是苏家,肯在战场上为她拼命的人也是苏家。她的所为的血脉至亲们,只不过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推向深渊,想要利用她,想暗害她的性命。
扣着墨鸦的手松开了,看着离去的墨鸦,顾少渊也不说话了。
“我要带着要去救四皇兄,然后随赤峰他们一起去青州找苏绍远,将苏家的东西都还给他之后……”白晏晏先他一步踏出了净空寺的门,去牵来时骑的马,“我本就什么都没有,还能拿什么来守这家国,他们爱怎么打,便怎么打吧。”
说完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去看顾少渊。
“虽然十二年前九霄城的事情我们还是不曾弄清楚,不过,如今也能确定,谋害你父王的,必定有先皇。我无法再助你翻案,不过还是如我当初所说,你若要报仇,待我去趟青州,这条命尽管拿去便是。”
如今对她来说,家国江山,新仇旧恨,本也没什么意义。她不过是想,做完该做的事情,下一步要怎么走,也没有心力去想了。
“一路走到如今,殿下还是觉得,我在你身边只是为了找到机会,让你助我翻案?”跟上去的步子一滞,顾少渊站在寺前的石阶上,看着下方的女子,心中突然有了几分无力之感。
她识得他身份的时候,曾跟他这般说过。那时便也罢了,他随她北上,护她左右。她说她愿意信他,北陆一战,她也确实能信任到将生命都托付给他。
他以为他们之间有情义,只是还有心结,所以奉旨回云际城之前,她会告诉他卷宗之事,让他日后去翻这一场旧案。他觉得他们之间隔了一场案子,如今却觉得,在白晏晏心里,他们能牵扯到一起,不过是为了那一场旧案罢了。
她想知道答案,他想找回公正。所以她将他留在身边,带他南下,不过是为着让他早日查清真相,让她不再觉得自己,觉得白家欠着他什么。
“我现在,只怕是连助你翻案都做不到了,得此‘真相’,如今我还怎么理所当然地利用苏家的一切,有怎么可能坦然地回去面对……”
她此番想巡视九霄城,本也是希望能找出一丝半点十二年前的蛛丝马迹,却不想正好碰到了这风浅君,听了这么一席让她手足无措的话。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能拿什么帮你……”颇有几分丧气地垂下头,话还未说完,却觉腰上一紧,整个人便跌进了怀抱里。
蓦然被人拥住,白晏晏下意识地去挣扎了两下。
“你还有我。”
沉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白晏晏身形一顿,收住了所有的动作。
“我从前便说过,我与你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你,想要尽我所能帮助你,保护你,这一切,跟翻不翻案没有任何关系。”见她不挣扎了,扣在腰上的手松了一松,抬手轻轻勾起她的下颌,让她含泪的眼落进自己眼底,“你可以应付许越泽的大胆调笑,可以容纳兰城的一片痴情,却为何从来都对我的感情视而不见?”
明明,他才是表现得最为明显的那一个,这一路行来,就连顾鸢时都看得忍不住要多嘴了,偏偏她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她待他确实比从前亲近了许多,可是,却从未真正想过要去依赖他。她允了他留在她身边,却也会给他想好一切退路,只要一有什么变故,她便会毫不犹豫地推开他。
“……”她看着他,望进那双灿如星海饱含深情的眼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
她能那般对许越泽和兰城,是因为她自己清楚,她跟他们之间会是什么结局,不止是她,兰城与许越泽自己也都清楚,所以她可以容忍他们平素里稍有些越矩的言行。
可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她知道当初他那句要做她驸马的话,并非玩笑。便是因为知道,她才害怕自己若是一个心动,去接纳了这份感情,日后若生变故,她会承担不起。她害怕他们之间未知的结局,又舍不得将他推开。
“别再推开我了,不管你在担心什么,在顾忌什么,我向你保证,在这世上,再无任何事情能阻止我对你的感情,阻止我要永远与你在一起的决心。”言及此,顾少渊松开了手,“除非,你不愿意与我在一起。”
“我……”腰上箍着的力道一松,她本站在石阶上,身子惯性地往后一倾,下意识地便伸手勾住了顾少渊的脖颈,不让自己倒下去。一张本带着几分惨白的小脸,晕开一片粉红。
捕捉到顾少渊因着自己的慌乱而眼中荡起的笑意,白晏晏心中突然升起了几分不服气来。
踮起脚,勾住他低头,仰头便将唇贴了上去。
蜻蜓点水般,柔软温凉。
明明是自己凑上去的,白晏晏却是先生了怯意,一碰即分开,随即便要松手。
还未从他怀里退开,腰便又被揽住了,一把将她拉近,有手轻轻托住了她的后颈,不等她开口,削薄的唇便压了下来。
开始还有几分生涩的抗拒,稍时便直接自己伸手去勾住了对方的脖颈,整个人又挂到了人身上。
唇齿间的纠缠那般温柔缱绻,让她忍不住想要越陷越深。
待分开时,白晏晏气息不平地一头扎在了他怀里:“我是真的一无所有了,回天启还有那么多棘手的事情等着我,你可想好了。”
“有我在,你永远都不会一无所有。”垂目看着怀里面带绯红的女子,顾少渊笑得温柔,他本也是害怕的,害怕到最后,她还真忍心一把推开自己,像推开其他所有人一般,“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得到。只是,如今大战在即,万事须得思量清楚再做,战火之下,最苦的还是无辜的百姓。”
轻轻点了点头,白晏晏知他说的是让赤峰他们万余将士撤走之事:“我撤防并非意气用事,只是如今知道了晋元国的辅国公是舅舅,苏家亲卫的苍云骑中多是当年追随过他驻守宛州的人,我们认得出他,他们也认得出。在与绍远商议此事之前,还是不要留他们在九霄城比较好。”
她这般做,也是顾及赤峰他们,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家国和旧主,他们要如何选择?
“宛州是他守了近十年的地方,这些年他也从未让人滋扰过九霄城的百姓。想来这一次,他也是不愿看他们受苦的。”先前苏阆风将绝影的解药交了一份给白晏晏的时候,曾欲言又止。
他曾在苏阆风身边两年,他们就住在九霄城往北的山中,便只是乔装成一个隐居山林的绝世高人,他也时常派了仆童或是让他下山打探边境上的消息,绝影之毒非他所为,想来这次回了晋元,他也不会坐视不理。
“走吧,早些赶回去,我怕晚了四皇兄会撑不住。”翻身上马,抬眼看着葱郁间隐现的净空寺,白晏晏言语间带着几分叹息。
自踏出这里的这一刻起,她要面对的,便又是另一个她从未想过的局面,只是,这一次她没那么恐慌和害怕了,虽然很多事情她都还未细想清楚,不过,这一路她将不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