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回九霄城的时候，赤峰他们已经编整了队伍，对于白晏晏带人回乐陵城之事，九霄城的县丞虽觉不妥，却终不敢拦。
急行两日，看到出城迎接的人里有许越泽和笙歌的身影时，马上的白晏晏一愣，转头去找谷雨，她不是说了让他找人送他们回帝都吗？来去五日，回来却见人还都在这里。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责问，宋怀璧见她减了速度，便提着官袍几步上前，等她下马，跪倒在她脚边：“殿下可要救救我们！”
“怎么了？”抬眼才见城中出来迎接的人皆是面色不善。
“玄青江被封了。”许越泽面色凝重，望向白晏晏的神色颇有几分复杂，“你们离开乐陵城的第二日，玄青江被封，如今北岸沿线全是重兵把守，听驿官来报，西边去澜州的官道也被封了，东去滨州的路还未探查，不过看样子我们也是出不去的。”
“他们这是要封死宛州？谁下的旨，以什么名义？”说是封死宛州，如今封的只是疫情兴起的地方，如今疫情起了不过十余日，他们便开始封城了？
“殿下，封守的军队可是跨了三个州的。”许越泽笑得有几分无奈，能同时调令三州兵力的，只有当今圣上的旨意，“至于封城原因，倒也并非疫情扩散。”
“凰羽大长公主私会晋元辅国公，如今晋元大军压境，殿下还撤走九霄城一半兵力，通敌叛国之罪确认无疑，如今宛州告急，我们全成了叛军。”
“什么！”许越泽的话听得白晏晏一愣，连退了几步被顾少渊接住才未倒下去。
她一早便知道自己此去净空寺多有不妥，可是，却没想到，在净空寺听到那般惊人的话语之后，回来会是这样的局面。
“前几日江那边传了圣旨，谁若渡江南下，同叛军论处。若想自证清白，须得……”最后的话，许越泽没再说下去。
“须得如何？须得献上我的人头？”倚在顾少渊怀里，冷笑着补完许越泽的话，白晏晏只觉得脑中一片晕眩。
她本是在意到底是谁将他们南下去见风浅君的事情说了出去，毕竟知道的只有几个她亲近之人，可如今听得这话，她甚至连追究的心都没有了。
先前顾少渊说的话不错，即便是有再多恨，她是天启的子民，她可以恨尽自己的家人，却不可为此让天启百姓国破家亡。
她这般急切地赶回来，就是为了寻一个良策应对晋元国，却不想，晋元兵未起，她却被自己的国自己的家将了这么一军。
“晏晏，四皇子还等着解药。”怀里的人微微颤抖，顾少渊蹙眉扫了许越泽一眼，提醒到。
“此事稍有在意，本宫先去城西看看情况。”撑起身子，扫了一眼在场的大小官差，白晏晏拂开身前的人，与墨鸦还有顾少渊一起，往乐陵城中走去。
“赤峰带人就在城外扎营，万事只凭炎羽令调配。”快到门口，白晏晏又转身嘱咐赤峰，随即扬了扬袖中的暗羽令，“从现在开始，夜羽所有暗卫不得离我左右，察觉异动，不管是何人，杀无赦。”
顾鸢时与洛冰皆在城西的屋舍里，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根据顾鸢时回忆的绝影毒的成分配置相应的解药，虽然并未能解读，却是对大部分人都有了缓解之效，白宸玉本已没了高热，只是有些昏昏沉沉，服了解药之后，半个时辰后便转醒了。
“四皇兄。”看着枯瘦如柴的人缓缓睁开眼睛，望向她是眼中尽是迷茫，低唤了一句，便咬牙想要忍住泪水。
“晏晏？”带着几分震惊，榻上的人身手去抓住了白晏晏的手，攥在手心感受到那抹温热，白宸玉身子一震，瞬时泪流满面，“我……我还以，到死都不能再看到你们！”
——
当年宫乱，白晏晏本以为白宸玉与燕妃是趁乱逃命去了。毕竟当时二皇兄和三皇兄一副要致所有皇子于死地的架势。
只是没想到，白宸玉竟然是被燕羽派人绑走的。他被一路带回了浦南国，接着便是暗无天日的折磨。他们经常将各种刑具用在他身上，却不让他死，说是要用他的血养蛊。
一个月前，他被从牢里放了出来，却转头又被送到了晋元国，作为两国结盟的礼物。
晋元国主待他不坏，虽然仍旧在狱中，却是治了伤，好吃好喝地养着，他本还在猜测他们到底要拿他来做什么，前些日子却突然随着牢中其他人一起被送到了边境，灌下毒药之后，全数送进了宛州。
他如今虽解了毒，十分虚弱，洛冰看过之后，便让他服了安神的药睡过去了。
白晏晏将他接回了县丞府邸，心中没什么喜悦，倒是为他刚逃出那般地狱却又陷入如此境地感到有几分愧疚。
“如今不管是哪边先发兵，我们被夹在中间，无论如何都是首当其冲。”小院里，顾少渊替白晏晏将笙歌送来的饭菜上桌，想着之前墨鸦出去打探的形势，颇觉头疼。
“现在摆在我眼前的就两个选择，抵死抗击晋元和浦南的大军，等不来天启的支援，要么击退敌军，要么就让他们踩着我们的尸骨继续北上。”桌上是笙歌亲手做的饭菜，白晏晏却半点食欲也无，“要么，我依舅舅所言，带赤峰他们，归降晋元。”
“眼下的情形，归降晋元才是明智之举。”说到此，白晏晏自嘲地笑了，当初重生醒来，还想着要怎么扭转乾坤，不再被自己的弟弟所利用，不再将自己葬送在北陆。
现在可好了，不死在北陆合川部异族的手里，却要死在天启士兵的刀剑下。
“你可曾想过，苏先生在晋元这么多年，大肆扩张晋元国土，却从未兵犯天启。他虽痛斥先帝，却又十分顾念与你，与苏家的情意，他或许真的并不愿与天启为敌，也不想看到战火再宛州蔓延。”顾少渊颇有几分迟疑，却还是继续往下说。
“这些年，顾念苏顾两家的臣子很亲王大有人在。东临王东方决曾是家父的八拜之交，与苏王爷也情意深厚，西林王魏风手下的幕僚云从容曾是我授业恩师，深受家父大恩。朝中大臣也多有站在殿下这一边的。若要一战，我们并非绝无胜算。”
“你要我反？”白晏晏像是被顾少渊的话烫到了一般，猛地站了起来。
“你想要保住天启江山，这江山的主人却当你是叛徒，要派兵诛杀你。”顾少渊也站了起来，垂目看着她，“我说过会助你达成所愿，却也要拼死护住你的性命。”
“我并非让你做这叛国背主之事，我只是想告诉你，若是白宸轩真的再步步紧逼，我便从宛州起兵，反了这个要你命的朝廷。”看着白晏晏神色越发阴沉，顾少渊叹了口气，却并未退让分毫。
她可以忍受这般欺辱，他却见不得她被这般对待。
当初云从容三番四次地劝他，便是让他应了西林王之邀。西林王早已心生反义，却找不到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而他这个南陵王世子便是最好的理由，南陵王在京城和宛州声望颇高，十二年前的审理和问斩都这般迅速，便是因为他们怕拖得越久，民愤越重。
“你若起兵，以南陵王遗孤的名义，即便是打到帝都，也不能易主换王，到头来终究落得个叛逆之名，百年之后如何向你泉下一门忠烈交代。”白晏晏看了他许久，久到让顾少渊都觉有几分心惊，却突然见她一笑，摇了摇头。
“可是若我们以扶正主，杀叛逆之名义起兵，各州知州和王爷们便会有了选择，一道传位遗诏，一个遗落民间的皇子，一路北上，你猜猜，打到帝都的时候，朝中臣子和帝都百姓，会不会奉上白宸轩，开门相迎。”转头看向躺着白宸玉的厢房，白晏晏声音清冷，却是万分镇静。她本不欲若此，可顾少渊说得不错，白宸轩此举，分明是在将她往绝路上逼。
“遗诏？若是能有一份传位遗诏，只怕各州知州和藩地王爷们看过之后，会有自己的判断和犹豫，只是这种东西，你身上有？”当初白宸轩继位是白晏晏与几位顾命大臣共商之举，而且也是因着皇城里再无其他可以继位的皇子，如今若是能有一封遗诏，倒也很有说服力。
“真的没有，假的却也不难。”
垂目看着自己的手，白晏晏轻叹一口凉气。
“我五岁开始随先皇一起进上书房，我的字，是先皇亲自手把手地教的，我的字，连先皇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到底是他写的还是我写的。”当时她并不知道先皇怀的是什么心思，只觉得父皇政务繁忙却能这般耐心教她，她学得很努力，还以能学到十成像而自豪。
只是，七岁那年她写了一首先皇的五言给病榻上的母后看，看得母后当场气得吐血之后，她便换了字体。
“谷雨！”
扬手将夜羽暗卫全数唤到跟前，看着这一行随她出生入死的暗卫，白晏晏低声吩咐。
“你们选两个身手最好的，想办法自滨州出，去青州替我传信，最迟十五日之后，我自宛州起兵，请临平王务必安排好青州事宜。”言罢，白晏晏有几分迟疑，如今苏若璃在宫中，他们此举，若是青州明目张胆地出兵，必然会连累到她，苏绍远有了这层考虑，只怕他会迟疑，“告诉他，京中之人他不必挂念，我自有安排。”
“顺便告诉他，晋元国国主风浅君便是苏阆风，晋元之事，我会解决，让他不必担心。”想了想，白晏晏还是觉得，将苏阆风或者的消息一并告诉他，会更保险一些。
“帮我将许越泽请来，我有话要跟他说。”眼见着暗卫们离去时有几个略有几分迟疑，想必是从苏阆风还是家主时便在夜羽之中，不过她此番也没有向他们细作解释的打算，只等日后相见，再让苏阆风亲自解释不迟。
“你既然决定了，我晚间便传信魏风和东发决，只是做此打算，这半个宛州便千绝不能从我们手上错失，至少在我们大事起前，必须保证晋元不动兵，若是能解了这绝影之毒，便更好了。”
“替我休书一封，连夜送往晋元，我要与他们的国主一见。”她若起兵，天启内乱，这将是晋元和浦南最想看到的结果，想来只要谈妥，即便是要了这绝影的解药也不是难事。
至于之后的承诺和割让，她如今已经半分不介意，被夺取的迟早还能抢回来，不管是错失的领土，还是错放的王位，既然当初先皇对她期许那般高，那她便不让先皇失望，这一次，便叫白宸轩看看，他那皇位，来得容易，失去也不过是转瞬之事。
“殿下，许公子来了！”正说着，门口有人通报。
白晏晏抬眼瞧见许越泽，几步踱过去，刚想开口，却猛然觉得脑中一阵晕眩，身子一沉，没撑住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