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白晏晏之心，自七年前便起了。
当初澜州边境那一战，对朝廷来说，不过是战亡两万人的战报，可是，那些死在沙场上的，有如手足至亲般的兄弟，还有他如师如父般敬仰的人。
他并无叛国之心，那两万军士的亡魂却也需要祭奠。
幽幽转醒时，已被绑在营中的高台上，白晏晏抬眼，便见了一营的军士们，长剑驻地，银甲外全套上了白色粗布的长袍。
“你即便是杀了我，三州军力，你们不是沦为剑下亡魂，便是被浦南再寻得可乘之机。”带着几分湿气的风里满是杀意，虽不知为什么，但接下来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白晏晏却是明白，她挣扎发现自己并无反抗之力，只能转头去看一旁按剑静立的苏绍行。
“不管是那种结局，想来你也再看不到了，上了你祭奠两万枉死的亡灵后，我们自会为了澜州，拼死一战。”手腕微微一转，腰间重剑出鞘。
今日正是七年前战火燃起的日子，他为着这一日，甚至不惜求娶白薇薇，只为寻一个机会，割裂他们白家，白晏晏此去北陆，便给了他最好的机会。
可惜宛州水患突起，白薇薇既然没能让她死在北陆或者白宸轩的手里，那么如今他便亲手，送上这份祭品。
“你拿我祭奠亡灵，你可曾想过，因为你此举而在身陷沙场，战死的亡灵，日后又有谁人来祭？”对于他所说的祭奠两万亡灵，白晏晏没有半分印象。
澜州一向在他们镇南王府的治理下过着安静富足的生活，这些年浦南称臣，也并无什么重大的战事，即便是有战事，那些兵马的调遣，也是兵部和许博一起与她和白宸轩商议之后所做的决定。
要说她做过的枉送人命之事，也怕是只有北陆一战里，那些在战中丧命的苏家亲卫了。
“亡灵不祭，此恨难熄。”苏绍行不为所动，当初得知战报延误的原因竟是如此荒谬的时候，不只是他，全军幸存的将士们都是恨的。
他们出生入死，以命相拼所要守护的君主，竟然为着一个孩子的寿辰，弃这般重要的战报于不顾。他们恨白家，两年前眼看着白家斗得你死我活，也并未想过要率先派出援军。
如今先皇白轩已死，便只剩下一个白晏晏，杀她，告慰亡灵。
长剑出鞘，所有人都落到那柄剑与白晏晏身上，一时间，整个军营中寂静无声。
“你若要怨，便怨你的父皇吧，宠女误国，枉害性命。”
长剑挥下的那一瞬，一枚长箭破空而来，直指苏绍行手腕。下意识地收剑反手一挡，知道是有人来救，挡开一箭，手中的长剑不停息，直接往白晏晏身上斩去。
然而，又有两箭接踵而至，直逼苏绍行要害，那般凌厉，竟是逼得他只能闪身躲避。
军中其他人已经发现不对，皆抽剑，里层的人持剑往台上逼，外圈的人径直往长剑射出的地方去了。
“若是想要你们的王爷活命，你们最好别轻举妄动。”
然而逼上台来的将士们剑锋还未落在白晏晏身上，便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慑住了。
眼瞧着那个刚刚自众人之间纵身上台，以极为迅速的身法一把扣住苏绍行，将匕首抵在他颈间的黑衣人，所有人都不敢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下毒暗害的伎俩，镇南王这些年在澜州，倒是跟浦南国学了很多东西。”墨鸦捏着苏绍行肩膀的手猛地加力，便见身前受制的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当日他们所住的客栈里有苏绍行的人，那些毒无色无味，竟是下在长廊和屋檐的房梁之上，暗卫们多在这些地方藏身，沾到一点，便顿时失了内力，继而昏迷不醒。
墨鸦本是在明里近身护卫白晏晏，却被夜里一个轻功极好的人引开了注意。他本也以为白晏晏身边还有那么多暗卫，不会出事，等追出去一段，发现上了当，折回来时，人已经没了。
“你们以为，这么点人，今日能活着走出我澜州大营？”墨鸦他们追的紧，关押了白晏晏那一日，墨鸦他们便追到了，几次设法营救都没有成功，还因为他设下的陷阱折了几个人。想来今日是看白晏晏将死，拼上性命前来营救，可即便是挟持了他，在这重重防护的澜州大营里，只怕他们一个人都不能活着出去。
“原来镇南王对自己这些残兵败将这么有自信？”营外响起冷笑声，抬眼便见着先前追出去的将士们被逼得持剑后退。
银甲白袍的人按剑策马而来，身后是与他一般装束的龙吟军。
“苍梧军自七年前折损之后，其实便已经一蹶不振，几个老成的主帅战死，苏王爷这些年虽然有意恢复，却终究不能让苍梧军再显当年在你父亲麾下的风光。”翻身下马，顾少渊按剑而行，并不惧几步开外的苍梧军，“事实上，苏老王爷死后，苍梧军便再不复从前，否则，当初与浦南一战，怎么可能几日间便折损了两万余人。”
“你……你们……”苏绍行将白晏晏身边诸事打探得清楚，自然是知道顾少渊这个一直跟着她北上南下的大理寺卿的。
听得他这番话，气急反笑：“你小小一个断案的文官，凭什么评判本王的苍梧军，若无苍梧军镇守，只怕澜州早已失守。当年战事何其惨烈，只怕那时候你们不够都是些黄口小儿，怎懂苍梧军受得多艰险。”
“养兵之道，并非只有勤练刀剑，以义养心。”顾少渊缓缓抽出了腰间的剑，身后随行的龙吟军和赤峰所带的苏家亲卫们随即与他一般，拔剑。
“南境安宁得来不易，击退浦南更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只是如王爷这般训兵练兵，到最后他们上了战场，不过是砍杀敌人和被敌人砍杀两种结局。”手腕一转，长剑平削，逼退近旁几个将士。
身后的人在他动作之时，便呈扇形散开，长剑直逼，将围拢上来的澜州大营里的将士们往高台处逼。
“何况作为一军主帅，不最先为身边所领的将士考虑，只一心想着祭典什么已经战死的人，将生者们的性命弃之不顾。如此这般，迟早也会葬送更多追随你的人的性命。”言语间，顾少渊身形一动，提剑探进人群。
他身形快，每一招都不留情，颇有几分厚重的长剑在他带着几分霸道的力度下，切开了将士们的银甲，斩断了逼上来的刀剑。
跟在身后的赤峰和两个龙吟军的副将，策马提剑，在他打开缺口之时立即跟上，一路往前，不过须臾之间，顾少渊已经杀到高台，身后的龙吟军和苏家亲卫们将澜州大营中的人强行隔开两拨，持剑的人往后退的瞬间，已有重盾队伍围拢上来，将他们结结实实地困住。
“晏晏……”扬手斩落绑着白晏晏的铁索，顾少渊伸手将她拢在了怀里。
好在渡江之后，赶往州界并不算远，他们一路急行，终于赶上。
“北岸都解决了吗？”刚刚见着顾少渊的时候，白晏晏便彻底松了口气。
她自然是知道墨鸦和暗卫们会来营救的，只是之前一直担心，就这般情势，即便是墨鸦救下了她，他们要逃出去也着实困难。如今看着台下不过片刻便将澜州大营中的军士压住的将士们，白晏晏悬着的心便也放下了。
“你倒还有心关心其他的……”瞧着她被绑束的地方已有青紫，顾少渊本是颇有几分心疼，听得她这般问，无奈笑了，“宛州已定，我们来接你。”
“如今干脆顺势自此打入澜州，北上与临平王他们汇合，如此南边五州皆在我们手中，再往北就容易多了。”南边这五个大州，不管是兵力还是财力，对于天启来说都颇为重要，如今全数收入他们手中，便已是占了先机。
“顾大人，殿下，这些人如何处置。”围到高台前的几个副将已被赤峰和几个暗卫拿下，推到了他们跟前。
“苏绍行，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被关了几日，又中了药，白晏晏颇有几分无力，便干脆整个人都靠在了顾少渊怀里，抬眼去看着受制于墨鸦的人，“你所说的两万人命，本宫并不知晓详情，你这般对本宫，本已是死罪难逃。可你死了是罪有应得，你手下还有那么多的将士的性命，你作为一军主帅，想必也不想看着他们为着你的错误陪葬。”
如今在这澜州大营里的兵力并不多，苏绍远他们北犯，大部分兵力早就调到北边去应战了，留下来的，大概多是当年大战中活下来的旧人。
“你若愿意就此罢手，带苍梧军镇守南境，谨防晋元国和浦南国来犯，本宫便让所有人撤出澜州，让你们免于战火。”白晏晏扬眉，带着几分冷意，“等他日本宫大事得成，必将筑高台，撰祭文，跪祭那两万亡灵，并助你重现当年苍梧军的辉煌。”
“如若不然，大军一过，本宫必然叫你的苍梧军从此消失，永远不会再被人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