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手将桌案上的奏折全数拂落在地,白宸轩蓦然起身,垂目看到座下因着他的震怒而跪了一地的臣子,他叹了口气,又坐了下去。
“澜州数万雄师,竟是连几个叛臣贼子都镇压不了,还要跟着他们一起犯上作乱?”洒落了一地的奏折里,有从澜州送来的,苏绍行率数万苍梧军,接手了宛州和澜州的边防,说什么要奉长公主之命誓死抵御外敌。
这都早已通了內敌,竟然还敢叫人快马加鞭送了奏报上来,送信的人,还是当初在宛州玄青江岸被俘的神武军。
“陛下,这镇南王固防之举,也并非不妥啊,此番南北两境防御外敌来犯,也是很要紧之事。”许博俯身,将那份奏报捡了起来,看到“长公主”三个字的时候,轻叹了口凉气。
许越泽自前几日回来之后,便一直都在瑞康王府,瑞康王几日前只称旧疾复发,没有洛冰在身边,病情凶险,卧病不朝。
即便多年不在身边,许博也终能看得出来儿子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这次回来,不知是受了白晏晏所托,还是心中对他们许家还有所顾念。
“她都要将这天翻了,我们还在这里管什么外敌!”一说到白晏晏,白宸轩只觉得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陛下,殿下所为,或是有什么误会,在老臣看来……”刑部尚书话还未说完,便被白宸轩掷出的一方砚台打断。
“她要谋逆,她要带着个突然冒出来的遗诏和皇子来夺朕的皇位,你们这些人还替她说话?”这几日朝中日日在议此事,朝臣们逾了半数的人都说,要派人去和谈。
可这要怎么谈?她白晏晏自己带兵谋反便也罢了,如今她还拿出了遗诏,找回了那个当初宫乱刚起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四皇兄。他再去与他们谈,是要谈到底谁才能当皇帝?
自己如今对她做了那么多事情,依照她的性子,必然是会拥护白宸玉的,那到那个时候他怎么办?退位让贤?
他当初确实说过,登上帝位,并非他所愿,可这世间又有谁,能真正在获得至高的权力之后,轻易便可以舍弃?
何况,当初上奏说她私通晋元还出九霄城与晋元辅国公会面的,也正是他们这几个顾命大臣。
“陛下,如今五州皆在她掌控之中,若是让他们继续往北,只怕一路所遇皆不能敌,到这帝都,就真的是畅通无阻了。”兵部张尚书进言,虽然不愿意承认,可如今天启大半精锐皆在白晏晏手里。
当年平叛之后,为了消弱白家宗亲王爷们手中的兵权,谨防他们再次做出反叛之举,各家白姓王爷所在的府兵数量,都有一定的消减,偏滨州宛州和瀚州边境战多,不仅未曾消减兵力,这些年还时长练兵备战。
那青州苏家虽然正规编制的府兵也不多,可苏绍远手上的苍云骑却是未入编制,且分散各州,也都是战中好手。
原本澜州若是苍梧军坚守,或许还能与之抗衡,可如今,苏绍行都变了方向,只怕白晏晏他们,一路打到帝都,只是时间问题。
“传旨召瀚州的慕坤和沈庭海回防京城,命余下各州,领兵死守,各家王爷,带兵勤王。”
“可是,陛下,北陆战乱,瀚州若是回防,边境失守,只怕会给外族可乘之机!”
“如今护卫帝京才是首要,便按朕的旨意去办吧。”扫了一眼望着他颇觉有几分不妥的顾命大臣们,白宸轩起身离开。
当初上奏白晏晏叛国的人,在这殿中不占少数,除却许博和刑部尚书之外,只怕每个人都恨不得他早点搬兵回防帝都,否则等白晏晏真踏入帝都那一日,必然不会轻易饶了他们。
——
为着宛州之事,白宸轩已久连续几日未回后宫,宫中却也早已知道了消息,乱做一团。
“娘娘,蒋美人在外跪了半日了,非要求见娘娘。”沉星急匆匆地入殿,见懒懒躺在贵妃椅上的沈樱时,禀报了一句。
“来寻本宫做什么?”撑着起了身子,沈樱时接过落月递到手边的汤碗,饮了一口甜汤,“本宫记得,她哥哥在兵部任职吧?”
“听说蒋美人这次来,是想求娘娘跟陛下说说,让她哥哥不要被调到前线,留在帝都驻守。”扶着沈樱时下了榻,落月说道。
这些时日,沈樱时的身子已显,便干脆闭了宫门,除却白宸轩圣驾,不见其他任何人。
“留在帝都驻守?如今南边战事紧,她作为后宫嫔妃,她哥哥也算皇亲,不上前线奋勇杀敌,这般贪生怕死之辈,留在帝都,才真要叫陛下和神武军头疼。”这几日,往她这未央宫来的妃嫔不少,多是想要打探消息,了解圣心,再者还有像蒋贵人那般,想给家中亲眷谋求一份安稳的职位。
只是,自兄长北去不归,父亲被调回云际城后,她便真如白宸轩嘱咐的那般只安心养胎,别说朝中事务,连后宫中诸多事物她都放权不管,只等旁人处理。
“由着她跪吧,只一点,别让陛下瞧见了,免得惹陛下烦心。”垂目抚上腹部明显的轮廓,沈樱时叹了口气,“灵犀宫那边怎么样了?”
“苏贵人已经被禁足了,如今也没人敢去灵犀宫。”青州兵变的消息传来之后,苏若璃便被禁足灵犀宫了。朝中有人提议将苏若璃做叛贼处理,白宸轩却也只是将她禁足,并未再有其他的旨意,“她还算沉得住性子,这些天并未有什么动静。”
“她得宠不过两个月,本宫还以为,这后宫之中又会多出一个许柔嘉。只可惜了,青州那般,她的圣宠终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不过,本宫瞧着,她在意的也并非恩宠。”沈樱时抬眼望向窗外,笑意里带着几分嘲讽。
苏若璃的恩宠与她腹中的孩子一般,都来得不是时候。
她这些年,一直静观白晏晏与白宸轩之间的种种,她自是明白白宸轩的不甘的,她却从未想到,白晏晏有朝一日会决意亲手推翻这个她曾用心守护的王朝。
“这孩子还有不足一月便要来到这世上,只是不知道,到时候他看到的,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
瀚州府兵与沈庭海率兵抽调南下,防卫帝都时,北陆在经历一场横跨扬灵河东西两岸的大乱。
“图蓝大君,这份大礼,大君可还满意?”山坡上,裹了狐裘披风的月苏看着坡下合川部中往来的沧澜部将士押送着合川部的人往临时的监禁之地去,话语中没有半分波澜。
“作为谢礼,本君会善待合川部的百姓。”图蓝侧头看他,总觉有几分看不明白这个刚夺了合川部大君之位,便转头拱手送人的人。
“大君不必顾忌我,我已经为大君列好了名单,有些人,虽然此刻看似毫无威胁,可为了大君日后制下安稳还是斩草除根的好。”将袖中一早拟写好的名单递到图蓝面前,月苏自始至终都一副置身事外的冷静。
“将大君之位拱手相让便也罢了,连无辜百姓的性命都不顾及,在本君看来,你似乎比本君更想让合川部的人死。”犹豫片刻,图蓝还是接过了他手里的卷轴。
当初月苏来信说要将合川部甚至整个扬灵河东岸都送到他手里时,图蓝还有几分惊异,先前为了让他止住发兵东岸的念头,许越泽还特意答应了他许多苛责的条件。可等他们助合川易主,新主竟然将整个部落拱手相让。
“本君听说,你因为体弱,在合川部受尽了摩柯和丹胡的欺凌,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对寻常百姓有这般浓烈的恨意吧?”合川部世子之事,在北陆几乎人尽皆知。
“这是我的私事,大君不必挂怀,若是真要谢我,便送几个人给我吧。”月苏也只是笑,并不回答图蓝的问话,“合川部所擒获的亲王将军里,有两个人我想让大君留给我,他们牵扯到一桩旧事,待我审问清楚,再送还大君处置。”
“本君能知道,是什么旧事吗?”
“六年前,合川部莫循亲王与天启北安王和镇国将军勾结,在朔方草原上的一场大战中出卖了我军,使得我军大败,折损众多。”月苏倒是不觉得需要隐瞒什么,这些事情,已是旧事,若要审讯,只怕还需得图蓝的人帮忙。
“我听说,他们与北安王和镇国将军勾结已久,这些年没少从天启获得好处,我想寻到证据,钉死他们通敌叛国之罪。”这件事情,本是慕北柠所求,当初她愿意留在他身边助他成事,要的便是在事成之后,他能帮她指证她的父王北安王慕坤的罪证。
“你对天启之事,倒是分外上心,你可知今日天启内乱,只怕没几个月,他们的江山,便要易主了。”说起此事,图蓝也颇有几分感叹,此番事能成,多亏了那天启长公主一行人,只是可惜,到最后,他都未能与她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