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贴身丫鬟不见了多日,还是带了这对耳坠儿,逃奴,你竟不曾让官府搜寻吗?”许夫人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娇娇,我记得你很喜欢白桃,甚至赏了她白姓。”
“我……我……”白明娇回答不上来,看向小杨氏,咬了咬牙道:“我担心东窗事发,才不敢声张,总归表哥的死,我脱不开干系,姨母……”
“跟她没关系。”小杨氏打断了白明娇,她神色颓唐,深看了白明娇一眼,端起身边的茶盏喝了几口,轻声道:“娇娇你不必替我遮掩了。”
“将白桃投井的人是我,不许娇娇去见念儿的也是我,不是娇娇不喜欢,是我不同意。因为我瞧不得你好!”小杨氏红着眼看向许夫人,“我就是看不得你顺心顺意!”
“凭什么?你就能有个好儿子,娶个好儿媳,和和美美?”小杨氏又哭又笑,形容疯癫道。
许夫人看着小杨氏,即便是已经猜到了,她还是无法理解:“我以为……这世上希望我顺心顺意的只有你。”
结果,她剩下的这个唯一的亲人,竟是最不希望她过得好的人,这……多么可笑?
“你难道还不够顺心顺意吗?我的好姐姐……”小杨氏仰头看着许夫人,“这些年过去了,你是不是都忘了,咱们到底是什么出身?”
“你一定已经忘记了,因为你这些年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你是高高在上的都督夫人。没有人会每天、每天地在你耳边重复,你就是个臭卖鱼的!”小杨氏咬着牙说道。
白明娇侧过脸去,轻声啜泣:“母亲表面看着风光,但父亲他从来都瞧不起母亲,要求母亲每日亲自杀鱼,煮了鱼汤给他喝。”
“为什么,不跟我说?”小杨氏这门亲事,是许夫人为她挑择的,镇远伯先前表现的很是诚恳,许夫人一直以为,他们夫妻两个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小杨氏才会每日亲手做羹汤。
“说?说什么?”小杨氏反问许夫人:“说他是如何的厌恶我?说他为何这样的厌恶我?闹得人尽皆知?说我这个卖鱼女从前何等落魄,如何攀附上尊贵的伯府,成为伯府夫人?”
“我同样是卖鱼女出身,这世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瞧不起你。你若早说明镇远伯他如此待你,便是和离又如何?”许夫人沉声道:“这条路是你自己走成了这个样子。”
“我最厌恶的便是你这副高高在上,宁折不弯!”小杨氏盯着她:“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你何曾给过我选择的余地!”
“朝廷征兵,小弟体弱,你留下一封信,代弟出征。你多么的孝顺,多么的勇敢,你是这世间女子的楷模。可你想过我吗?”
小杨氏眼睛里尽是血丝,她瞪大了双眼,质问:“你想过我是怎么撑过来的吗!我每日夜里同爹爹去打渔,晨起贩卖,恨不能熬干了自己,只为让弟弟好起来。可是弟弟还是死了。我那一刻甚至以为,我解脱了,可我没想到的是,弟弟的死只是开端,爹娘受不住弟弟死的打击,接连病倒……”
小杨氏突然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你猜,我一个弱女子,独身夜里去打渔,会遇见什么事?你猜,我是怎么每日夜里去打渔,晨起贩卖,中间回去做吃食,还有银子为爹娘买药?”
许夫人死死地攥住了手:“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告诉你能怎样?告诉你,那些事情就没发生过吗?告诉你,你能把那么多的人都杀了吗!告诉你,我就能恢复处子之身了吗!”小杨氏捂着胸口,那里像堵着一块大石头:“我不是没有求过你,姐姐。我求你,让我留在你身边,我求你,做姐夫的妾,可你呢?你迫不及待地将我嫁出去。”
“我承认,你女扮男装从军,吃了许多的苦,你是巾帼英雄,我呢?我就活该受那些罪,活该这么卑微地活着吗?凭什么?凭什么!”
小杨氏怒目圆瞪,咬牙切齿:“所以,我就见不得你好,你看,连老天爷都开了眼,让念儿死了!”
啪!
许夫人一巴掌扇到小杨氏脸上。
许夫人用的力气极大,小杨氏白皙的面庞之上,一片通红。
“这样说开了也好,反正……我已经受够了。”小杨氏因为大喊大叫,声音嘶哑,她扭脸看向白明娇,轻笑了下:“娇娇,若不是托生在我的肚子里,你也不至于生受了这么多委屈,日后……就靠你自己了。”
白明娇猛地向小杨氏那边跪爬过去:“母亲,你莫吓我。”
小杨氏的唇角涌出血迹来。
白明娇环顾四周,最终目光落在那个茶盏上:“是……是那杯茶?快,快吐出来,吐出来!”
姜小遥刚刚就看到了小杨氏唇边的血迹,还以为是因为许夫人一巴掌打下去见的血:“是……服毒?”
齐首辅颔首。
小杨氏在齐首辅的眼皮子底下服毒,他看见了,但没阻止。
这种事,有人做了选择挺好的,这小杨氏随身带着毒药,可见早就存了死志,临死之前,把话都跟许夫人说明白了,也算是……解脱吧。
小杨氏闭上了眼。
白明娇哭得泣不成声,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
许夫人神情恍惚地看着小杨氏的死状半晌,一个字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姜小遥再回房间的时候,整个人都蔫哒哒的,见着齐麟又强撑起精神来,说起前厅发生的事:“我把三妹妹拿给我的耳坠送去了前厅,白姑娘先前还想要替镇远伯夫人遮掩,后来许夫人追问细节,白姑娘便有些磕磕巴巴,小杨氏自己就认了……”
齐麟听得有点漫不经心,他感觉到许夫人身上的煞气散去了,所以知晓事情已经问了个明白,他对旁人的事情都不太上心,只是趁着这个机会,往深海里去了趟,取了个药,他身上的伤,还是要稍微恢复的快一些,起码要看着能出门的样子,不然就会一直这样跟小貅分开,只能在这里老老实实的趴着。
深海里的药,药效没得说,但毕竟是挖了那么大一块肉去,去腐生肌,要好得快,所要承受的痛楚,也是千万倍的。
这会儿药效上来,便是齐麟也有些生受不住,冷汗直流。
姜小遥话说到一半,就觉得不对劲。
齐麟眉头皱得极紧,手紧紧地攥着软枕,骨节分明。
“你……可是起了高热?”姜小遥焦急地伸出手去,试探齐麟的额温,热倒是不热,却沾了她一手汗湿,“怎么……出了这么多冷汗?”
姜小遥慌得不得了:“我这就去找了辰龙来。”
“别……”齐麟一把拉住姜小遥,深吐一口气,像是要把痛楚都吐出去。
他咬牙道:“没什么大碍,宫里的药就是这样,药效佳,痛楚也难熬些,你……”
齐麟有些不舍地松开姜小遥的手:“你帮我擦干了便好,等大人回来,咱们再一并回刑部去。”
齐麟知道,姜小遥肯定不能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所以必须要给她找点事情做。
擦汗这件事情……
齐麟偷瞄姜小遥一眼。
觉得有利可图。
姜小遥此刻有点慌,下意识地按着齐麟说的去做。
等姜小遥烫洗了温热的帕子,一转头就看见齐麟坐了起来。
“你怎么能动?牵动了伤口怎么办?”姜小遥觉得齐麟实在是太不听话了。
“宫里的药效极佳,这会儿已经不渗血了。”齐麟微微侧了下身子,让姜小遥看自己的伤口。
“别别别,别动。”姜小遥啪嗒啪嗒跑过去,看到白棉布条上没有渗出血迹来,这才小小地松了口气。
齐麟端坐在床榻边,保持好坐姿,极其乖巧:“那好,我不动了。”
姜小遥拿帕子替他擦拭冷汗,细细地擦拭了额头,又擦拭了脖颈,汗水连发髻边都打湿了,姜小遥细细致致地,擦拭了一遍。
细软的棉布擦拭过齐麟的喉结,他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些。
于是,姜小遥清晰地看到齐麟的喉结滚动了下。
姜小遥愣住,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扑闪了扑闪。
齐麟偷觑着姜小遥的脸色,一时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一滴汗从齐麟的下颌线滑落下来,到喉结旁处变得慢吞吞起来,极缓慢地前进,随着齐麟喉结轻动,一下子滚落下去。
姜小遥跟随着那滴汗,将视线移到了齐麟的里衣上。
之前太过慌乱,将齐麟的衣裳都剪烂了。
一条袖子直接剪开,后背也剪开了好大一块,现在那破破烂烂的里衣,松松垮垮地搭在齐麟身上。
他长得好,这般另有一种风流慵懒。
姜小遥瞧着瞧着,莫名有些心虚,慢吞吞地将目光移开。
齐麟唇角轻轻勾起,又赶忙压了下去,声线清润:“刚刚我府里的小厮送来了衣裳,可以请姜兄帮我更换一下吗?”
齐麟忍着笑意补充:“反正你我都是男子,不必避讳什么。”
姜小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听到,你我两个都是男子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