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遥揣着银票，怀里抱着一床厚厚的锦被，吭哧吭哧地跟在齐麟身边，因为半个头都被高高的锦被埋住，说话瓮声瓮气的：“这些东西，当真能送到天牢里去吗？”
姜小遥心里没底，她不知道天牢里是什么样的，自来刑部有探监的，大理寺有探监的，宫里的天牢，有个别名，叫做死牢，从来没人能过去探监。
姜小遥又怕这些东西送不进去，又怕好容易送进去了，却被侍卫给贪了，根本送不到姜静跟前去。
齐麟穿着浅月白银丝宽边直裰，清贵无双，双手却抱着一筐银丝碳，上头倒扣着一个火盆，声线清雅：“是我的吩咐，天牢里的人不敢敷衍，我会想办法进去瞧瞧你大姐姐，你且放心就是。”
让皇帝去，耿直如獬豸，是宁死也不肯开了口子的，怎么也要保持着他的公平公正，皇上不去天牢，齐麟这个新任首辅自然也进不去，没道理比皇上还要厉害。
但是麒麟化形进去看一眼，还是可以的。
姜小遥小小地松了口气，连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她小小声地说道：“有你真好。”
齐麟眉梢轻轻一挑，眼角便染上了一抹笑意，旋即又矜贵地遮掩了去，免得将害羞的姜小遥给吓回去。
两人转过胡同，还没看见天牢的大门，就听见一个懒洋洋地声音：“呵，我今儿个才知道，这京城里头，还有小爷我进不去的地方了？”
姜小遥用下巴将锦被往下拱了拱，一双大眼睛水濛濛地望过去，死牢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边倚着个少年，那少年双臂抱胸，散漫地看着门前的四名侍卫。
“还请小郡王海涵，天牢只进不出，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侍卫回答的面无表情。
“只进不出？”少年薄薄的唇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凉薄的笑意，“那还弄这个天牢做什么？直接将人杀了，岂不干净？”
少年站直了身子，年纪不大，却比那几个侍卫都要高上一截，远远看着像个瘦竹竿似的。
他上前几步，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几个侍卫：“既然是牢房，那就没有不让探监的道理，你们这么死拦活拦着，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难道说，毒害我父王的静庶妃如今根本没在这天牢里关着？而是在你们谁的府里头好吃好喝地供着吗？”
听到静庶妃三个字，姜小遥皱着眉头，一步步走了过去。
齐麟将银丝碳递给一旁的侍卫，又从姜小遥手中接过锦被，放到另外一个侍卫手中，吩咐道：“送去静庶妃的牢房里。”
少年一怔，看向齐麟，轻哼一声：“小爷当是哪个，原来是我大肃最年轻的首辅大人。呵，我这位庶母真是好大的本事，才回京就劳动当朝首辅大人这么照顾着？难不成您就是我那庶母的靠山？”
“小郡王。”姜小遥抿着嘴上前，“静庶妃如今尚未定罪，还是小郡王您的庶母，您对待您的庶母，如此口无遮拦，可对得起王爷的亡灵？”
少年上下扫了姜小遥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你又是哪个？”
“肃顺侯府姜小遥。”
“哦。”小郡王垂下眼眸：“刑部当差那个啊。”
小郡王转头看向那侍卫，挑了挑眉梢：“如今一个郡王，一个首辅，一个刑部当差的小伙计，这天牢的门，总能打开了吧？”
侍卫：“回郡王的话，太祖定下的规矩不可破。”
小郡王轻“呵”一声：“不愧是守着死牢的，还真有几分骨气。里头关着的是小爷的庶母，如这位肃顺侯府的小公子所言，这静庶妃罪名未定，还是小爷的庶母，小爷进去尽尽孝，看看这庶母是活着还是死了，不行？”
“郡王恕罪。”
少年面上现出几分阴鸷来，他狠狠地瞪了那几名侍卫一眼：“好，我大肃要都是你们这样尽忠职守的，倒也不担心外敌入侵了。”
少年说完，又冲姜小遥做了个请的手势，面上多了几分嬉皮笑脸地散漫笑意：“得，小爷这脸面不够，看来还得看姜小公子的。”
姜小遥之前就在门口试过了，进不去的。
姜小遥耷拉着脸，往前走了几步，冲着几个侍卫赔笑：“几位大哥，求你们将这炭盆和锦被给我大姐姐送进去，她身子骨弱，受不得寒。”
侍卫们也难做，只要人不进去就行，送些东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于是那两个侍卫，点了点头，抱着东西进去了。
少年没走，依旧倚在马车边，见状“啧啧”两声：“你倒还真信得过这些个奴才，谁知道他们将东西抱进去，是自己用了呢，还是给别人用了呢？”
少年说的，也是姜小遥之前担心的。
姜小遥抿着唇角没说话，到这个时候，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原本天牢里就是送不进去东西的，若不是小郡王和齐麟两个人，皇上那边也没有明令下来，这东西根本就拿不进去。
齐麟不喜欢任何公的接触姜小遥，当着姜小遥的面，不跟外人发脾气，已经是齐麟最后的底线。
齐麟拉了姜小遥的手腕，温声道：“咱们走吧。”
“嘿，就这么走了？小爷还当姜小公子如何亲近静庶妃呢？原来就是走个过场？连些吃食也不送？”少年的声音愈发尖刻，“怎么？指望着这么着，肃顺侯府就不会被抄家灭族？想得可真美！”
姜小遥顿住脚，深看了那少年一眼，眼眸微转，道：“小郡王有胆量跟我到宫外来。”
“小爷会怕你？”少年三两下钻进了马车，奔着宫门口去，路过姜小遥身侧的时候，隔着轿帘冷哼一声：“姜小公子可别不敢来才好。”
“我姜家人无愧于心，没什么不敢的。”姜小遥答。
小郡王的马车走远，齐麟眉头还没有松开：“小貅，你不必如此……”
姜小遥快走几步，离着天牢那边远了些，才小小声对齐麟说道：“你没看出来吗？这个小郡王很关心我大姐姐，他是怕我大姐姐在天牢里吃苦，才一定想要进去瞧瞧。”
齐麟自然看出来了，就是单纯地不想姜小遥同别的男子在一处。
“之前我去安王府几次，想要登门，都被门房给拒绝了。”姜小遥一下子找到了希望，小嘴叭叭的：“我起先还以为，郡主和郡王一定都不喜欢我大姐姐，定然不会助我大姐姐的，可这会儿看，这个郡王分明就有心助我大姐姐出来。”
齐麟吃过许公子案的亏，再不敢想尽办法拦姜小遥，只温声道：“那……我陪你一起去见他。”
“不行。”姜小遥用力摇头，“他……对你的身份有些抵触。”
肃顺侯府上下肯定是巴不得姜静没事的，如果郡王也想救姜静，那跟肃顺侯府是同样的心思；但安王是小皇帝的叔父，是皇家人，首辅呢，是小皇帝的心腹，所以郡王对齐麟有着明显的排斥。
齐麟轻轻地“哦”了一声，垂着眼，显得格外无辜。
姜小遥一心念着姜静的事情，虽然对齐麟有些愧疚，还是咽了下去，她轻轻地拍了拍齐麟的胳膊，探着头盯着他的眼睛瞧：“你才当上首辅，我府里的事情，也不好把你牵扯进来，你就当不知道，好不好？”
原本的首辅大人说不得就是因为替她们肃顺侯府求情，才会被撵去北边的。
姜小遥自己已经走在悬崖边上，不能带着齐麟一起。
齐麟除了答应，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姜小遥先奔着宫门口去了。
齐麟往回走，脸色阴沉地恨不能直接飞上天去，来一场雷雨，他转过巷道，一个闪身，进了天牢。
姜小遥送进去的东西，侍卫好端端地交给了姜静。
姜静瞧见东西，愣了一下，才问：“这是？”
姜静在天牢里的条件算不得差，里头是有炭盆和被子的，只是炭的烟火气重，熏人，保暖却是够的。
那侍卫语气倒也算得上是和气：“是侯府小公子送进来的，银丝碳也有一筐，怕藏了东西，还在门口检查，一会儿就能送进来。”
侍卫话还没说完，姜静就哭了：“小遥这孩子，我拖累她至此，她竟然还给我送东西来……呜呜……”
侍卫在旁叹了口气：“您也甭哭了，您这事吧，首辅大人替您说了话，跟咱们这边都说好了，未明确定罪前，不会对您怎么着；这几日瞧着，郡王也担心着您，您娘家侯府也在四处奔走，您这个弟弟又是在刑部当差的，未必这事儿就没有转机了，只要这王爷当真不是您害死的，您还是有出去的时候的。只要您没事，肃顺侯府定然也没事。”
侍卫自己说这话都心虚，他在天牢当差的日子不久，但也从来没听说过有从天牢里能出去的。
可这位静庶妃这几日瞧着，实在是个温柔婉约的，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下手毒害王爷的啊。
说不定，这真能成为第一个从天牢里头出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