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遥赶到的时候,齐麟也从宫里出来。
齐麟见着这情形,皱了下眉,冲姜小遥摇了摇头,没让她再说话,带着两人进宫去,先找太医给姜蕊诊治。
年轻太医瞧着这架势,吓了一大跳,宫里什么伤都有,却没有敢伤了脸的,还是女儿家,这日后可如何是好?
年轻太医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儿,尽心尽力地安抚姜蕊:“没事,别怕,我定会想尽办法,把你的脸给治好的,宫里好多药,定然能给你恢复如初,千万别怕。”
姜蕊瞧着那小太医比她还要怕一些,她目光沉静,如同一潭死水一样,淡淡说道:“留便留了,没什么关系。”
姜小遥这会儿后悔死了,应该跟姜蕊说一声,姜静根本没死的,或是应该守着她,不让她做这样的傻事,她懊恼极了,看着姜蕊的伤,姜蕊的模样,攥了攥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齐麟看着姜小遥这个样子,知道她心中所想,他轻轻地拽了下姜小遥的袖摆,冲她使了个眼色,两人到外边说话。
这是在宫里,到处都是人,便是齐麟,也不能在这里明目张胆地说,姜静如何,他只道:“姜三姑娘方才一席话,对外头那些人犹如醍醐灌顶,静庶妃这事儿会有转机。”
姜小遥轻轻地点了点头,宫里人多嘴杂,不好多说。
姜蕊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为姜静争取身后名,不能让姜静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
脸都划破了,总要要个结果的。
齐麟见姜小遥还是有些恹恹的,正琢磨着要如何安抚她,却有宫人来寻他,附耳与他禀了件事:“皇上说,请首辅大人亲自去瞧瞧。”
齐麟皱起眉,面容沉静,不知在想着什么。
姜小遥:“你若是有事,尽管去,我……”
姜小遥想说她在这里陪着姜蕊,但又不知道,齐麟不在,她们还留在宫里,是不是合适,因而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
齐麟靠近姜小遥,压低了声儿,在她耳畔说道:“贺扬去了卧佛寺,要出家,我得去瞧瞧。”
姜小遥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齐麟。
齐麟冲她点了点头。
他也没想到,贺扬竟然会选择这种方式,姜蕊划了自己的脸,是决然;贺扬出家,是决绝。
“那我……”姜小遥不知道要不要跟着齐麟一道去。
“你还是陪着你三妹妹吧,就怕她想左了,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等上好了药,让太医送你们出宫去。”齐麟目光温煦:“看完贺扬,我去肃顺侯府寻你。”
姜小遥乖巧点头。
齐麟抬脚要走,姜小遥拦住他,迟疑片刻,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了句:“贺扬是真的喜欢我大姐姐。”
齐麟低垂着眉眼,看着姜小遥踮起的脚尖,面上的肃然之色渐渐褪~去,“我知道了,若他只是做戏,想为你大姐姐争取什么,我会配合他,你放心就是。”
齐麟是这么想的,姜蕊是不知道姜静还活着,贺扬却是知道的。
贺扬明知道姜静还活着,还要闹着出家,怕是要给皇上压力。
一方面是安王爷被毒死的案子,凶手白啸还在大牢里关着,没有结果,一方面是姜静被泼了脏水,即便人没事,但安王府的静庶妃却是彻彻底底的死了。
贺扬想要的,应该是让皇上尽快把安王爷被毒杀的案子结了,还要静庶妃风光大葬。
齐麟到卧佛寺门口的时候,都觉得贺扬应该只是布了个局,想要利用静庶妃的死,把笼罩在安王府的圈套与阴霾摘开,直到他看到剃发之后的贺扬。
有僧人去给宫里传话,那就是知道事关重大,不会有人那么赶时间,先把贺扬的头给剃了。
所以,是贺扬自己动的手。
齐麟沉默了。
贺扬冲齐麟行了一个僧礼:“施主稍待。”
贺扬换了一件僧袍,白色宽衣,不知之前是谁的,都已经洗的有些发旧,宽松地罩在贺扬身上,竟有了些出尘绝世之感。
贺扬头前带路,这卧佛寺他从前随着姜静一起来过,那时候是为着他父王超度,所以这卧佛寺的环境布局,他都熟悉。
贺扬将齐麟带到一处地势有些高的山林处,这里没什么人,一眼就能看到下面是否有人经过,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齐麟到这时候才张口,问:“你是当真想要出家?”
贺扬点了点头。
齐麟不太相信。
“礼部已经在拟折子,你承继安王府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你……”齐麟觉得凡人应该很在乎这个。
凡人不是最在乎身份地位的吗?
怎么会有人不做王爷,要做和尚的?
贺扬淡淡地笑了下,没有回答,但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白。
齐麟一直以为凡人不过这几十年,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但看到贺扬从一个意气风发,年少轻狂的少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确定?”齐麟问,“姜静也不管了?”
贺扬不答反问:“安置好她了吗?她这人最是容易多思多虑,若是有机会,将来送她去外头看看,别拘在一处小小的宅院里,她看到更广阔的天地,更友爱的人,就不会总钻牛角尖,动不动就要自裁,牺牲自己。”
“我看你尘缘未了。”现在还记挂着姜静。
贺扬沉默了下,缓缓道:“我日后不会再见她,于她而言,我是她这辈子都不该见的人,但凡她与我相见,都要成为她的污点,我何苦伤她?”
齐麟反问:“你现在这不是钻牛角尖吗?”
贺扬温然一笑:“不是钻牛角尖,是解决问题,还原本心的做法。既然连她都见不得了,我也没什么好留恋。”
齐麟并不赞同,但贺扬说的也是实情,他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姜静。
姜静留不住他,齐麟又问:“你这么做,你府里的青苒郡主……”
“我出家,就在京城的卧佛寺,一辈子不沾染世事,不出这佛寺,永不离京,想来皇族中人也该放心了,如此一来,青苒也不会有什么压力,她想要嫁给谁,便能嫁给谁,这不是很好?”
贺扬目光沉静地盯着齐麟看了一会儿:“你不喜欢青苒,别去招惹她。”
齐麟难得再看到一点小郡王的影子,他道:“你这个做哥哥的都不护着她了,怎么知道会不会有人欺负她?”
“我远离世俗,青苒出嫁后,这世上就没有了安王府,皇族要体面,不会也不敢委屈了青苒。”贺扬垂眸:“这样对大家都好,出家是我自愿,我知道皇上是什么打算,我若还做我的小郡王,我的安王爷,那接下来就会有郡王妃,有安王妃,但我不想,也不愿。”
齐麟见贺扬此意已决,迟疑了下:“怕这卧佛寺的主持不敢收你,会以你尘缘未了之名,让你回去。”
贺扬坦然一笑:“谁说出家之人,一定要断情绝义?悲天悯人,济世为怀,皆须有一颗心。”
齐麟闻言,果不再劝。
贺扬行一僧礼,转身离开。
齐麟望他背影,一身白色僧衣,恣意飘然,渐行渐远,犹如一幅隽永的水墨画。
贺扬是真的决定要走这条路。
齐麟释然,正欲离去,却突然间顿住。
只见那白色身影脚下渐渐有了金色光晕,金色光晕随着他的脚步笃定,越来越明晰,柔和而温暖,缓缓成形,化成朵朵金莲。
步步……生莲?
齐麟衣袖一拂,果然见那白色身影化成一只白虎,步履从容,漫步林间,不必齐麟吩咐,自往西方奔去。
西方因通鬼界,最近邪祟聚集,并不太平,齐麟原还想着让玄龟过去救救急,不想四灵之一白虎,就这么渡劫成功。
白虎离去,金莲渐渐消散,有两朵却急速旋转着往京中飞去。
齐麟一路追随金莲,直至镇远伯府门前。
金莲现世,玄龟也不敢含糊,闪现在镇远伯府门口。
镇远伯府早已被查封,宅子里空无一人,金莲飞去两处,一处乃是书房,书架第三层有一本书,金莲悬浮其上,犹如荧光,忽隐忽现。
齐麟取了那书,翻开来,看到一水红信笺,展开是一人生辰八字。
信笺一展开,金莲完成使命,消失不见。
齐麟与玄龟对视一眼,又去了第二朵金莲处,那金莲在正院卧房架子床上,金光氤氲一大片光芒,将整个架子床都笼罩其中。
玄龟弓着背,在架子床上翻找半晌,连上头的锦被软枕都丢了出去,却连个小小的暗格都没寻着。
金光依旧明亮。
玄龟眯着绿豆眼,审视了一番,将子鼠和戌狗喊来,“挪开架子床,给我刨!”
架子床下该是有暗室,玄龟没找到入口,索性硬刨,戌狗好久没刨坑了,累得气喘吁吁,深至三五米处,总算找到了暗室,却原来那暗室虽然在架子床下,入口却是在东厢房。
暗室之中,十口大箱子,箱箱都是金砖。
玄龟瞪圆了绿豆眼:“嚯,这镇远伯府是开钱庄的么?”
齐麟看着这十箱金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白啸拼了命也不肯认罪,如何也要求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