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怡宁公主自幼养在深宫,知晓礼数,此刻并没有发作。这些龙子凤孙们打从娘胎里就懂得约束自己的脾性,要是怡宁公主是那等不知收敛的蠢物,怕是在新皇登位之前就丢了性命,哪里还能只因为一时间对个男人动了春心,便兴师动众的来到边城?
说起来,有的人还真是命好,托生在了皇家不算,一奶同胞的亲哥哥还成了皇帝,即使当年那一桩婚事并不合心意,背地里也有人骂怡宁公主命硬,克死了未婚夫婿,但现在这位长公主身份贵重,与新帝兄妹情深,以至于陛下本就有借用怡宁公主笼络褚良的意思,只可惜褚良早已娶妻,这亲戚才做不成了。
要说像怡宁公主这样的娇贵人儿,原本喜欢的是能够吟诗作对的翩翩才子,但她先前定下的那个驸马,才华是有了,偏偏身子骨不怎么结实,还没等她过门就两腿一蹬,堂堂公主成了望门寡。
不论是民间还是宫里,说闲话的人都不在少数,毕竟像这种望门寡,若是出现在普通人家里,那姑娘怕是要被街坊邻里的唾沫星子淹死,日后的婚事也艰难许多,但怡宁公主到底身份不凡,即使有人心里头觉得公主命硬,也不敢当着面说出来,如此一来,倒也没让她受了太大的委屈。
只可惜怡宁公主经历了这么一遭,心里头也憋着气,她又是个倔强的,便寻思着找一位身子骨健壮结实的武将成亲。
武将大多都是贫苦出身,模样生的都不怎么好,褚良这副俊朗刚毅的相貌,在其中还算是拔尖儿的,再加上登基前赵王与褚良走的近,与怡宁公主交谈时也不免露了几分联姻的意思,褚良是个主意正的,一直没有动心,偏偏公主一听这话,直接当了真,女子心里头的情愫开始虽然不多,却经不起日积月累。
她现在对褚良正热乎着,满心崇拜,只觉得年轻有为的定北将军简直就跟金塑的菩萨似的,浑身就挑不出半点儿错处,恨不得马上让褚良休妻,将她风风光光的迎娶过门儿。
怡宁公主心里头想的挺好,临出门之前也是细细打扮过的,桃心小脸儿上画着精致的妆容,配上一身华美的衣裳,即便是再挑剔的人也不会说她不好,只可惜褚良一早就去了军营,此刻也不在屋里,堂屋中只有凌氏跟盼儿婆媳两个,下了这么大力气,却是媚眼做给了瞎子看,怡宁公主咬了咬嘴,一时间又哪能好受?
盼儿规规矩矩的俯身行礼,她还挺着大肚子,即使怡宁公主不待见她,也不乐意为难一个孕妇,省的此事要是传出去了,毁的还是她的名声。
“你怀着身孕,先坐下吧。”
盼儿道了谢,直接坐在八仙椅上,凌氏余光扫了她一眼,脸色发青,微微哼了一声,明显是不待见她这个儿媳妇。
见到这婆媳二人之间古怪的气氛,怡宁公主暗自窃喜,手里头端着茶盏,开门见山道:“林姑娘,今日本宫之所以来到边城,也是为了将军考虑,若是你对将军还有那么几分夫妻之情,也该退位让贤了……”
像花瓣般娇艳的唇瓣扯了扯,盼儿歪着头,脸上露出一丝不解之色:“多谢公主记挂,我夫君只是一介武夫,像您这样的金枝玉叶竟然还有功夫替他考虑,果然跟传闻中一样心善。”
眼见着林盼儿装傻充愣,怡宁公主被噎了一下,也不知该说什么,毕竟她还是要脸面的,总不好当着林氏的面,让人家堂堂的诰命夫人自请下堂吧?
即使怡宁身为公主,也不敢做出这种逼人和离的恶事。她脸色涨红,扭头望了凌氏一眼,后者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轻轻咳嗽了一声,就开口了。
“盼儿,先前慧明方丈解签时,你也在场,明知现在正处在紧要关头,不能任性,为何不略退上一步,这样对你、对阿良都是最好的。”
瞧见凌氏那副强忍怒意的模样,盼儿也知道她是真心在乎褚良,毕竟她男人可是凌氏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褚良的父亲英年早逝,凌氏成了寡妇,儿子就是她唯一的指望,费尽力气辛辛苦苦的将孩子拉扯大,如今一听说今年褚良会遇上命劫,她哪里还能坐得住?
盼儿的确是为褚家生了小宝,肚子里还又揣了一个,但孙子哪里比得上儿子重要?凌氏狠了狠心,接着说:“我是褚良的亲娘,自然可以替他休妻,盼儿,为什么你就不愿意好聚好散呢?”
好聚好散?
这四个字从凌氏嘴里头说出来,当真可笑极了,自己嫁给褚良这么多年,生儿育女打理家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初她不愿意嫁人,褚良将她强抢了去,眼下她不想和离,凌氏这个当婆婆的竟然要将儿媳妇休了,这母子两个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霸道的性子简直是一脉相承!
好在这么多年,盼儿已经将男人的性子掰的差不多了,如今堂堂的定北将军,虽然比不得水乡女子温柔小意,但对待小媳妇却是半点错处都挑不出来,恨不得将人含在嘴里捧在手心,省的受了委屈。
夫妻两个的小日子过的蜜里调油,凌氏突然进来掺和一脚,不止盼儿气怒的很,就连褚良也觉得憋屈,不过他是个孝顺的,还准备找个机会好好劝劝凌氏,哪想到还没等开口呢,凌氏这好婆婆竟然将怡宁公主给领回了家。
“婆婆,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跟将军拢共有两个孩子,散怕是散不开的,若您真打定主意要休妻了,也不是不行,只是……”芙白小脸上刻意流露出一丝为难之色,水润润的杏眼在凌氏和怡宁公主身上来回打转儿,那张红润小嘴张了又张,却连一个字都没有憋出来。
凌氏有些急了,赶忙问:“只是什么?”
“想必婆婆您也记得,成亲之前,将军受了重伤,马上就要不好了,是儿媳费心费力的将将军救活的,这可是救命的恩情。”
凌氏想要辩解,却被盼儿打断:“不过即使是救命之恩,婆婆只要出得起银子,这一笔账也是能两清的,像将军这条命,不多不少,给我一百万两雪花银就成,先前为了协助新皇,城北大营的军费也是儿媳垫上的,足足几十万两,中间还耗费了不少功夫,如此折算下来,婆婆给盼儿两百万两,我便自请下堂,如何?”
听到两百万两这个数,凌氏登时吓得面如土色,即便在定北侯府里呆了这么多年,她也从未见过那么多的银子,说不准整个侯府的家当都没有那么些,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哪里拿得出?
额头上满是大滴大滴的汗珠子,凌氏胡乱用帕子擦了擦,嘴唇轻轻颤抖着:“你这妇人好刁钻的性子,夫妻本为一体,此刻你竟然还狮子大开口,真是、真是厚颜无耻。”
盼儿皮笑肉不笑:“论厚颜无耻,媳妇实在是不敢当,您都说了夫妻一体,眼下要生生将我与将军分开,其中苦楚,与剜肉有何区别?说二百万两银子还是少的呢,先前京城里那些上品乃至极品的金精石,也是儿媳手里的东西,若不是为了将军,势必不会往外拿的,像婆婆您这么知礼数的,肯定不会昧下媳妇的银钱,一并还了岂不干脆?”
一旁坐着的怡宁公主此刻也愣住了,国库里一年才只有五百万两的进账,就算新皇再疼爱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也不可能拿出这么多的银子,让怡宁来给褚良“赎身”,说起来,怡宁身为公主,私库里不过几十万两雪花银,剩下的都是一些贡品,虽然都是些值钱物件,但东西却烫手的很,哪有人敢收?自然是凑不齐银两的。
上下打量了林盼儿一眼,怡宁公主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从山坳坳里出来的村妇,手头上有个小打小闹的生意,竟然会赚得这么多的银子,还真是将她唬了一跳。
两手死死绞着帕子,怡宁公主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转头看了身边的老嬷嬷一眼,只见这老虔婆眉头紧皱,死死板着张脸,目光隐晦的在盼儿身上转了一圈,其中的鄙夷与厌恶已经快遮掩不住了。
“林夫人,公主心善,不欲强逼了你,但夫妻之间能够聚在一处本就是缘分,如今缘尽了,该散还得散,你又何必为了一己之私死死拖着将军呢?”
这话说的实在是不中听,不止盼儿的脸色瞬间难看不少,就连栾玉一时间也憋着一股气,清秀的小脸涨得跟紫茄子似的,死死盯着那一主一仆,恨不得好好上去教训一番,也让她们知道此刻到底是在谁的地盘上。
扯了扯栾玉的袖口,盼儿也不想让身边的小丫鬟招惹麻烦,冷着脸道:“要么凑齐二百万两,要么就绝了和离的心思,公主既不想出钱,又想抢了民妇的男人,这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吧?”
柔嫩小手按在肚腹上头,盼儿盈盈起身,冲着凌氏跟怡宁公主福了福身子,敷衍道:“妾身不太舒服,若是给公主您过了病气儿怕是就不妥了,便先告退了。”
话落,盼儿扫都不扫堂屋里剩下的几人一眼,由栾玉搀扶着,不紧不慢的从屋里走出去,怡宁公主死死盯着女人的背影,恨不得将林盼儿戳出几个窟窿来,偏偏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只能强忍下这股气。
眼见着打小儿没受过委屈的公主双眼通红,老嬷嬷一时间有些心疼了,转头看着凌氏,气恼道:“凌夫人先前说得好,什么只要公主来到边城,驸马肯定是跑不了的,眼下林盼儿不止还没和离,竟然还有胆子挤兑公主,难道你是诓骗我们的不成?”
听到这一番话,凌氏心里头也不好受,说起来她还是林盼儿的长辈,又是婆母,偏偏那妇人实在是不懂规矩,整个人恨不得掉进了钱眼儿里,要她拿二百万两银子才肯和离,如此贪婪粗鄙的妇人,除了生了一副好容貌之外,再无半点儿可取之处,偏偏阿良被她蒙蔽了,满心满眼里都是那个女人,她这个亲娘都没有什么地位可言。
越想凌氏心里越憋气,但她又拿盼儿没有什么办法,毕竟那妇人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一旦出了事,伤的可是阿良的骨血,凌氏虽然厌恶盼儿,却不忍心伤了自己的孙儿。
老嬷嬷看到凌氏满脸犹疑,也知道她怕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兀自冷笑一声:“既然凌夫人没有主意,又何必非要诓骗我们公主?公主何等的身份,哪里能受一个小小村妇的欺辱,我们主仆两个还不若回京,也好过呆在边城让人肆意轻贱……”
凌氏费尽周折将怡宁公主请过来,就是为了护住褚良的性命,一旦这位贵主子回了京城,那她现在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再想想慧明方丈口中所说的命劫,她心里头更是没底,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如纸,强挤出一丝笑容,劝道:“公主还请息怒,此事的确是难办了些,约莫得耗费一番功夫。”
老嬷嬷再次冷笑:“凌夫人还真是好大的脸面,就连当今圣上都舍不得蹉跎殿下的年华,听着您的意思,好像还得折腾个三年五载的,凌夫人口口声声说定北将军有命劫,不会是琢磨着等命劫过了,再将我们给打发了吧?这样卸磨杀驴,实在有些不厚道。”
“臣妇绝没有这个意思,还请公主放心。”
怡宁公主的年岁虽然不小,但这些年也没吃过多少苦头,到底单纯了些,此刻她满脑子都是褚良那副英武的面容,强健的体魄,一张脸也烧成了桃粉色,心里羞的跟什么似的,爱屋及乌之下,她对凌氏的态度也好了不少,扯了扯老嬷嬷的袖口,小声道:
“嬷嬷,不如再给凌夫人三日功夫,若是三日之后再无解决的法子,那时咱们再回京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