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寂静。但春晖院中却灯火通明,丫鬟下人来来往往,站在院子里,窗户下或回廊中,她们彼此眉飞色舞的低声私语着,探头探脑的往正屋里瞧。
而正屋里,四个人彼此对峙着。
洛老夫人和洛楚尘站在上首位上,两人相互扶持着靠在一起,一个怒目向前,一个垂头滴泪,一老一少,看起来很是和谐。
而裴氏,则双目迷茫,整个人仿佛被怼狠了一般的跪坐在下面地毯上,脸色苍白,神色萎靡。
至于从头至尾都在状况外的洛锦章,则一脸兴奋至极的在屋里来回走着,高抬着下巴笑眯眯的,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指着裴氏,声声骂着,“裴氏,你这狠毒不堪的泼辣妇人,事实已经摆至眼前,你还有何反驳之语?不顾洛氏清名,污蔑丈夫,虐待庶女,不尊慈令,这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你做下的。呵呵,就连母亲都已经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不愿在回护于你,我看你还怎么耀武扬威……”
“对上不尊,对夫不驯,对下不慈,裴氏,你看看你,无论是主母,儿媳,妻子,母亲……你哪样做的好了?”洛锦章厉声指责着,只觉得自成亲后,就没这么痛快过。
终于占到了上风,那感觉,简直……
简直太爽了!他看着被他斥的完全无法反驳的裴氏,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女儿太可爱了,真心不能在孝顺,竟然给了他这般天赐似的翻身机会,哪怕不能纳妾,要被七月和玖欢双重打击,但看见裴氏这么威严扫地的狼狈模样,洛锦章都觉得特别值得!
讲真的,夫妻之间相处这种悲惨的境地,也确实是世上少见。
“我,我……”裴氏跪坐在地上,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和洛老夫人罕见的暴发给怼到墙角,一时没反过神来,对洛锦章的斥责,她本能的就想反抗……立起眼珠子,她满面凶相的怒视洛锦章,然后,得到了丈夫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和身子颤抖一下的结果。
嘲声嗤笑,她不屑的转头,心中鄙夷不止,只觉得就凭这般的胆子和能耐,竟然也敢和她吡牙?真是可笑至极。但侧过脸,无意间看见站在前头的洛老夫人和洛楚尘,裴氏又止不住的心头一凛。
她知道,她这回是真的惹祸了。
跟洛锦章不同,洛老夫人是她的婆婆,是长辈,在是慈祥也有处罚她,甚至是休弃她的权利。
……额,好吧,虽然按老太太的本性,她基本不会运用这种‘权利’,但只她的身份——上代安陵候的老婆,这代安陵候的老娘——这种承上启下的‘功能’,就让裴氏不得不惧。
说明白点,她并不怕洛锦章,甚至是洛老夫人,她惧的还是洛锦文。
洛锦章一惯的无能没用,洛楚尘目前也看不出有什么价值,所以,无论裴氏怎么对他们,只要不是太过份,没出底线。那么看在承恩公府的面子上,洛锦文都不会去插手,这是裴氏有恃无恐的根本原因。
像这次,洛楚尘被她搓磨的生了一身冻疮,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不闹到洛老夫人面前,由裴氏内部解决的话,并不算太麻烦,无非就是找人治,各种正方偏方,有用没用的,先招呼一遍,若治的好,那便好了,若治不好,顶多日后冬日不让她出门就是了。
体弱多病,不善交谈……怎么不能找个理由出来,区区一个庶女罢了,裴氏身为嫡母,出府交际时,就是不带她又能如何?顶多废点心思找些理由,至于往后洛楚尘嫁人……
呵呵,一个庶女,给副嫁妆远远的嫁到外省就是了,若怕她冻疮复发毁娘家声誉——那就直接嫁到边关小户,或者富商之家,那样的门地,借他们百来个胆子也不敢说半句闲话。
跪在地上,裴氏觉得自己肠子都快悔青了,若是能早些察觉,关起门来自己处置,哪会有像如今这般落了下程。
当了那么多年的婆媳,裴氏自认算是很了解洛老夫人了,性子软,脾气弱,又有些不太合实际的怪僻,前段日子,她也曾利用过婆婆的性子度过危机,并暗自庆幸自己命好,没摊上那等刁钻苛刻的长辈,但如今……
抬头瞧着满面怜惜抚着洛楚尘手脸的婆婆,裴氏心里跟吃了黄莲似的,洛老夫人就是那个脾气,能对她软,自然也能对别人怜,尤其,洛楚尘还是她的亲孙女,有血脉缘分。而裴氏这个儿媳妇,天生就差了一层。
那是血脉本能的事儿,怎么追都追不上的。
这事儿,捅到这种程度,百分之百就是裴氏的不对,洛锦章如何洋洋得意,怒声斥责!这个裴氏不惧,无非小人之志罢了,被斥两句,除了生气之外,她不会产生任何别的情绪,裴氏怕的,是洛老夫人一怒之下,将洛锦文叫来。
若这位当代安陵候来了,可就不是斥责两句,或者跪头求饶就能简单过去的,以洛锦文无情重利的性格,裴氏必然要付出更多的代价,甚至连她的娘家——承恩公府都要有一定的表示,他才有可能将此事放过。
到时候,裴氏的地位一落在落,她的儿女们,尤其是小女儿洛楚芬……这辈子还会在有从家庙中出来的机会吗?
裴氏心里当真是慌极了,没理会围着她转圈儿,浑身散发着‘狗仗人势’情绪的洛锦章,她咬着唇,猛的直起上身,膝行挪到洛老夫人身侧,颤抖着开口,毫不犹豫的求饶,“母亲,儿媳,儿媳妇知道错了,悔不该因心中别扭刻待楚尘,儿媳妇实在是未曾想过,会发生这样的结果啊!”
“母亲,儿媳妇嫁入府中这么多年,一直恪守妇道,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对安陵候府,对母亲,对相公,都未曾有过半点不驯之意,这您是知道的啊!相公那般言语,儿媳妇怎么受得起?这不是逼儿媳妇去死吗?”
“二十几年的婆媳情份,母亲不了解儿媳妇是什么人吗?相公内宠颇多,这么多年来连绵不绝,儿媳妇性子在是不好,但未曾真的害过谁啊?对楚尘……儿媳妇确实不满,并不否认用过些小手段,可只是想出口气而已,儿媳妇,儿媳妇没有害她的心啊……”
裴氏声泪俱下,见洛老夫人脸色终于合缓,似有动容之色,这才松了口气,接着泣道:“儿媳妇对相公的外室心生不愤,迁怒于楚尘,这是儿媳妇的不对……可,可……儿媳妇不过是想出口恶气,根本未曾想过会有这般严重的后果……”
她捂着唇,抽泣着认错,态度异常诚恳,全程注意力都在洛老夫人身上,连眼角都没扫过洛楚尘一下。但她却似乎能感觉出来,两道似讽似嘲的眼神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
压下心头涌起的无限屈辱感,裴氏把后糟牙咬的‘吱吱’作响,直到嘴里尝到咸腥味儿,感觉痛楚无比了,才勉强保持住了理智。
跪在地上,她伏下身,拳头握的死紧,“母亲……”她说:“楚尘受了苦难,确实是儿媳妇对不住她,可如今事已至此,便是杀了儿媳妇也无法弥补,还是早些给楚尘治疗伤势才是啊!”
“治疗?裴氏,你说到好听?好好的候府姑娘生了冻疮?咱们找谁去治?找个寻常大夫?这冻疮又容易复发,若年年如此,咱们洛家的脸往哪放?若去找太医……呵呵,区区冻疮找太医去治,先不说人家愿不愿意来?只是咱们……把个好好的孩子生生熬成这般模样,是不是有脸去请吧?”一旁,洛锦章冷嘲热讽的开腔。
其实,虽然看似字字句句都在为女儿抱不平,但洛锦章实际的意思还是非常明显的……就是想看裴氏倒霉,疯狂想打压下她的气焰。
看着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的裴氏,洛锦章指着她斥道:“似你这般苛薄狠毒的嫡母,我洛家可不敢要!你快快自去吧!”他这般说着。
毫不掩饰小人得意便猖狂的嘴脸。
“……母亲。”暗自咬了咬牙,裴氏强压给洛锦章一耳光的冲动,没去理会丈夫,只是抬起头含泪望着洛老夫人,悲道:“相公这般说,您也是这么想的吗?您也要轰儿媳妇回家吗?”她悲切切的问着,其实心中清楚根本不可能,别说她只是虐待了庶女,令其生了身冻疮而已,就算她杀了庶女,安陵候府也不可能会休弃她,毕竟,两家都丢不起那个人。
不过,此事暴露,难免要让她付出一些代价,而这代价,却是裴氏根本不想付出的。
“……唉,裴氏,事已至此,我就是罚你骂你,又有何用?尘儿该受的罪都已经受完了!”洛老夫人终于长叹口气,无力的摇了摇手,“你的事,压后在说,现在重要的是尘儿,她如今这模样……可如何是好?”难不成要去找锦文?
洛老夫人暗琢磨着,随后又摇了摇头,天色已然这么晚了,洛文明日还要上朝,实在是不好打扰!
“母亲,楚尘这伤……依我家老爷之言,请太医恐怕不大妥帖,可若让普通大夫去治……又怕留下什么病根……若日后当真年年如此了,不是让孩子平白受罪……”裴氏抿着唇,“到不如……”她认真的说:“把楚尘养在家中,只说她身体弱,不爱出门就是。”
很明显,裴氏是要把洛楚尘禁在家中了,“日后嫁人嘛,自有我这嫡母为她仔细挑选,定不会坏了安陵候府的名声。”她沉吟的说,随后又见洛老夫人皱起眉,似乎不大赞同的大模样,便连忙保证道:“儿媳妇自会多多于楚尘嫁妆,不会让她吃亏的。”
狠了狠心,她咬牙,“儿媳妇会按芬儿的标准,把楚尘当成候府嫡女陪嫁!”
只要能把这小贱人死死关在府里,她多陪送就当破财免灾了!裴氏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当嫡女的标准,到不是不行。可是尘儿好好的孩子,没病没灾的,就生生把她关在家里?”洛老夫人犹豫着,可无奈智商不高,竟然直接被裴氏给带歪了,不思量怎么去‘治’,反道考虑起怎么不让孙女的‘病’被人发现,“她才十六岁,得关到什么时候?这得多憋屈啊,我这当祖母的,可不大舍得!”语气带着心疼,但却没干脆的拒绝。
说到底,在保洛楚尘和保裴氏两个选择之中,洛老夫人和洛锦章一样,不管如何愤怒,说的怎样厉害,她们最终的选择,依然还会是保裴氏的。
一个嫁入候府多年,娘家强硬,又生儿又育女的当家主母,一个初来乍到,没依没靠的庶女,但凡有点智商(但没人情)的家长,都不用仔细考虑,就知道应该怎么做!
“母亲若怕楚尘难受,可以把她送回她亲娘那儿,待冬日过了,她好些了,在接回来嘛!”裴氏眼珠微转,扯起嘴角说:“楚尘年纪不小了,想来很快就会出嫁,到时候,想回趟娘家怕就没那么方便了……她从小跟她亲娘一块儿长大,想来母女情意也是深厚,让她回她亲娘儿那多亲近亲近,就当我这做嫡母的一时行差想错,委屈了她的补偿了!”
“当然,出嫁还是会在候府出嫁,我亲自挑选,亲自去送,嫁妆也按芬儿的办制,定不会委屈了楚尘!”裴氏这般说着,竟直接把洛楚尘打发出门了!